那天午后,我独自走进一座长满梧桐树的院落。
那院落三面环山,正中间是一座哥特式的房子。我进去的时候,几个坐着轮椅的老人正在草地上沐浴落日的余晖,裹着燕尾帽的护士聚在树下聊着八卦。
我亮出记者身份,佯装想做一篇关于夕阳红的报道。院方听了很高兴。我先是随机采访了几位在草地上唱歌的老人。之后我问道,这里有没有画家什么的?
一名护士告诉我:“画家没有,但有一个退休的老警察平时挺爱画的。”
我有些激动:“他叫什么,住几号房?”
“陈年,203号房。”
护士的话音刚落,我便冲向养老院大楼,还没靠近,就听到203号屋内传来响亮的报数声:一、二、三、四、五……
我推了推卡在鼻梁上的眼镜,将脸凑向房门上方的小玻璃窗。
报数声越来越大,我站定后,看见屋内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对着镜子练习口令。老人使的力气很大,声音也很洪亮,但仍能感觉到他嗓子里的衰老与疲惫。
老人报完数,郑重地冲着镜子敬了个礼,然后他的右手就像磁铁般擎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犹如一座沉封的雕塑。
我正想敲门,忽又听他嗓音响亮地对镜子说道:“桦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重案组组长陈年,前来报到,请指示!”
镜子听到老人的报告后,无动于衷地杵在那里。
不知何时,门被我下意识地推开了。老人见有人造访,先是转身拭了下眼角的泪花,然后脸上露出从容的笑意。我急忙走上前,说明来意。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有些事过去了,很快就会被人遗忘,没有人在乎真相是什么;有些人老去了,也很快会被人遗忘,没有人在乎他说的是什么。”
“所以您就只画图不写字?”
“世间万物皆可画像,画像即心相。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见;行者心之表,观行而祸福可知。”
老人说完这段话示意我坐下,然后他一边打开窗户,一边亲切地问我抽不抽烟。老人高大的身躯在夕阳下十分明朗,尽管头发是花白的,但脸上的肌肉依然健壮,里面嵌着些许胡茬,如同雨后田野里冒出的嫩芽。
“我知道你对过去的案件很感兴趣。”老人忽然盯住我的眼睛。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是陈年。”
这位叫陈年的老人后来和我在那个残阳如血的秋天傍晚,在一扇落满梧桐树叶的窗前,一边抽烟,一边回忆他和他经历过的一桩桩往事。
我知道,可能所有的故事,就从这个老人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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