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南烟,朕的贵妃,你应该知道,朕不能停下,朕这一生,都要走下去,要不停的走下去。”
“……”
听到这番话,南烟没再什么,只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一阵温热的湿意,浸透了祝烽的胸前。
过了很久,才听见一个闷闷的声音,带着一点泪意的潮湿,轻声道:“好。”
祝烽笑了起来。
很快,衣裳换好了。
南烟亲自掀开帐子,冷风立刻裹着雪沫冲进了王帐,而祝烽迎着风,慢慢的从帐内走了出来。
厚重的裘衣如同一座山一样压在他的肩膀上,虽然过去,这个肩膀扛起过无数沉重的担子,但这个时候,却压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支撑不住,他整个人苍白得好像冰雪化成的一般,也随时会融入这一片茫茫无垠的雪原里。
站在门外的顺子和彤云姑姑急忙上前来要扶住他。
南烟立刻轻轻一挥手。
两人急忙退下,而她走过来,亲自扶住了祝烽的胳膊。祝烽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着,也并不推开她,而是沿着她的胳膊摸向她的手,然后将那原本纤细,但如今已经比他更有力量的手紧紧的抓住。
像是放心一般,将身上的重量压在了南烟的身上。
南烟与他十指紧扣,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寒风,立刻将祝烽身上所剩无多的热气卷走,不一会儿,他的手脚已经冰冷,脸颊也愈加苍白,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
“皇上?”
南烟伸手抚向他的胸口。
祝烽喘息着低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道:“没事。”
“……”
“走吧。”
话虽然得很轻松,可他的脚步,却是一步比一比更沉重。
可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前方,苍茫雪原上其实早就找不到什么目标了,走得太久看不见东西,甚至会患上雪盲之症,但祝烽的眼睛,却好像能跨越着无边无际的雪原,看到更远,甚至他们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南烟看着他的眼睛。
祝烽轻轻道:“南烟。”
南烟道:“妾在。”
“太子现在,在什么地方了?”
“……!”
南烟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他,却见祝烽不动声色,似乎什么都知道,但并不多话,只是淡淡的看着前方。
南烟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按脚程来,应该快回京了。”
祝烽点点头:“那就好。”
南烟想了想,道:“太子经过这几年的历练,越发的稳重成熟,皇上可以不必再担心了。”
祝烽道:“朕早就不担心他了。”
“那皇上担心什么?”
“心平……”
“她,也在京城。”
“……”
祝烽轻笑了一声。
南烟立刻道:“让皇上如矗心,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对。等回去了,妾一定好好的责罚她。”
祝烽又轻笑了一声,才慢慢道:“罢了。”
“……”
“她的性子到底还是像你,若要责罚,应该罚根儿上的才对。”
南烟也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中,苦涩竟比快意更多得多。
她道:“是啊。”
祝烽的脚步,一步比一步缓慢,一步比一步沉重,这个时候,已经离集结的队伍不远,他们抬头就能看到英绍牵着马等候在前方,祝烽一边走一边道:“其实,朕也并不担心她。她有一个好哥哥,不管朕如何——”
南烟的呼吸一窒。
祝烽接着道:“终究,不会委屈了她的。”
南烟道:“皇上别了。”
但这一回,祝烽没有听她的,仍旧继续道:“只是汉王……”
南烟道:“汉王,怎么了?”
“……”
祝烽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什么,但想了一回,终究也只是淡淡一笑,道:“这孩子,朕倒也不担心他。”
“……”
“朕只是,心里有些许遗憾罢了。”
南烟道:“皇上有何遗憾?”
祝烽道:“朕,没能把最好的,给咱们的孩子。”
“……”
南烟的脚步一滞,叹了口气,然后红着眼睛笑道:“皇上又这话,妾从来都不爱听这话。难道,太子就不是咱们的孩子了?妾一路看着他娶妻生子,娶的还是妾的亲眷,这样的亲上加亲,却生生的被皇上生分了。”
闻言,祝烽自己也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着,一边轻咳着,道:“是朕失言了。”
南烟道:“皇上今已经失言了两次了,君无戏言,皇上不能再三了。”
“好,”
祝烽微笑着道:“听你的。”
南烟扶着他已经快要走到英绍的面前,又轻声道:“其实,皇上也不用遗憾没有给成钧最好的,皇上已经给了妾最好的,他做儿子的,沾了多少光了,又有什么不足的?”
祝烽低头看她:“朕给了你什么?”
南烟也抬头看他,却不话,只慢慢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抬起来,看看手,在看看他。
祝烽立刻明白过来。
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了温柔的笑意,甚至,脸颊上都难得的有了一点红润,连目光都比刚刚更精神了一些。
他轻轻叹道:“也就是你了。”
话音刚落,他们已经到了。
牵着马的英绍立刻上前一步,像是要伸手去扶祝烽,但只一想,又立刻缩回手去,很谨慎的对着皇帝陛下行礼。
皇帝陛下在军中,上马时从来不用人扶的。
哪怕这个时候,他已经虚弱得无以复加,可也没有人敢轻易坏他的规矩。
见他这样,祝烽自己淡淡的笑了笑,然后一挥手。
“走吧。”
英绍得令,立刻转身一挥手,随即,早已经列队等候的将士立刻翻身上马,整齐的朝前进发,马蹄扬起的雪沫顿时迷漫在他们的眼前,好像起了一阵雪雾一般。
祝烽走到了自己的那匹骏马面前。
南烟也下意识的松开手,这个时候,她自然是要退开的,可意外的是,祝烽却并没有松开她,不仅没有松开,反而用零力气,将她拉了回去。
南烟一愣。
“皇上?”
祝烽微笑着看着她:“这一次,你与朕同骑。”
“……”
过去,他们两并不是没有同乘一骑过,但这里是军中,祝烽是带着队伍的,这一路上再难的时候,他们也是各自骑着各自的马,从来没有同骑过。
现在,祝烽却让她与他同骑……
南烟再抬头看向他脸庞,雪雾中,他的眼神格外的明亮,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清楚,又明亮的目光,甚至,连他的腰背,都挺得比之前更直了一些。
南烟突然明白了什么。
一阵酸涩从胸口涌起,几乎快要冲上来涌出她的眼眶。
但她咬着牙,死死的压抑住了心口的剧痛,做出一点微笑来,道:“那妾,就却之不恭了。”
祝烽笑道:“来,扶着朕。”
南烟不再多话,扶着他的胳膊,另一边的英绍半跪下来,用肩膀做他的踏脚石,祝烽总算踩着马镫翻身上了马,而南烟则轻快的翻上马背,坐在了他的身前。
甫一坐稳,祝烽的手便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
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了缰绳。
南烟也伸手与他一同握紧了缰绳,感觉到他沉重的身体紧贴着自己,甚至有一点压在她背上的感觉,南烟并不挺直腰背,反倒微微的弓起背,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随即,就听见祝烽有些沉重的喘息在耳边响起。
他道:“走吧。”
南烟点点头,身边的英绍也已经翻身上马,紧跟在他们的身边,南烟抖动缰绳,两腿一夹马肚,坐下的骏马立刻朝前跑了起来。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因为两个人同骑让它负重,还是连它也感觉到了什么,这匹马不再像过去那样纵情驰骋,反倒只是跑着前进,虽有些颠簸,但在这样的雪原上,这种前进的速度倒是有些舒服。
南烟能感觉到,祝烽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随着颠簸,一点一点的磕碰着。
他,是真的累了。
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停下。
南烟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摸到了他抱着自己腰的那只手的手背上,用力的按了按紧,然后轻声道:“皇上……”
身后的人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这声音,像是有些累了,迟缓而沉重。
南烟的喉咙沙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是她的,她轻声道:“皇上如果累的话……”
身后的壤:“才刚上路,那里就累了。”
“……”
“朕,不累。”
“皇上放心,”
南烟握紧了他的手,也握紧了缰绳,柔声道:“妾不会劝皇上停下的。”
“……”
“妾会陪着皇上,一直走。”
“……”
“咱们是不会停的。”
身后的人轻轻的出了一口气,像是放心了,又像是在叹息,过了好一会儿,道:“你明白,就好。”
于是,两个人骑着马继续前进。
过了许久,前方马蹄扬起的雪沫已经扑了南烟一脸,被呼出的热气融化,一脸湿漉漉的,甚至还混着温热的东西往下滴落,吧嗒吧嗒的滴落到了握着缰绳的手上。
身后的人再开口,气息已经十分微弱。
幸好,是在南烟的耳边,她只能听到他低沉的气声:“你这一次……累了,回去之后,你……”
“皇上,”
南烟打断了他的话,脸上融化的雪水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咱们往前走就是了。”
“……”
“妾,不回去了。”
“……”
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啊……”
漫雪雾终究慢慢散去,而在他们的前方,那茫茫无垠的雪原尽头,似乎有一点光芒从地平线上升起。
那光芒耀眼,如同火焰。
南烟看着眼前一片金光,恍惚间,好像突然回到了十几年前,在交泰殿的那场大火中,也是这样的光芒里,一个高大的人影从火光中走了出来。
也这样,走进了她的生命里。
这些年来,她不曾停下,一直跟随着他的脚步,仿佛也是在追逐着那样的光。
终于,她追上了那束光,而这个人,就在她的身边,也永远不会和她分开。
南烟微笑着紧握住他的手,抬起头来,继续策马前校
长平十九年,炎国第三代帝王祝烽于北征倓国,逐倓国国君千里,逝于漠北。帝病重,亦逝于榆木川,庙号太宗,谥号仁至孝文皇帝,葬于长陵。
同年月日,皇贵妃司氏薨,与帝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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