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这样。”许问直言不讳地承认,连林林的表情反倒开朗了一些。她从缸里舀起一瓢水,一边洗碗一边嘟着嘴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鲁班墨子丁缓蔡侯,全是男的。自古就没有女工匠!”
“不对。”许问摇头,“嫘祖是纺织始祖,就是一位女性。”
“……是哦。”连林林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学习手艺,是因为我喜欢。不能去考徒工试又怎么样,我还是喜欢!”
云开雾霁,连林林从来都是这样。她的脾气也好、烦恼也好,从来都来得快,去得更快。呆在她身边总会感觉暖洋洋的,令人非常惬意。
许问也笑了,他接过连林林洗净的碗,用一块布帕擦干,说:”没错,喜欢就去做。就算不能参加徒工试又怎么样?工匠是要留手艺在人间的。你的手艺,会把你的名声传下去。“
连林林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砰的一声把碗扔回案上,豪气地说:”对!我连林林就算不能当官,也要让后世记得我的名字!“
许问不记得听过她的名字,但还是真心实意地说:”加油!“
自那之后,连林林真的变了个样子。她依旧和以前一样努力,但心底有根弦仿佛放了下来,变得更加从容笃定。
她不在急于眼前的一时得失,把目光放在了更远的将来。
学习之外,连林林还包办了许问他们出行的一切事宜。衣食住行,应试准备,她样样想在头里。
她笑着对他们说:“考试得你们自己来,我帮不上忙。但考试以外的事情,就交给我啦!”
她仿佛天生有点小脑不发达,时不时就会被什么东西跘倒。她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忙出忙进,眼看着离考试只剩五天了。
“师父。”
许问放下多余的思绪,走到连天青面前,尊敬地叫道。
有些人像水塘,看着很深,其实一半都是淤泥;有些人则像幽潭,水面清澈,却深不见底,完全不知通向何处。
连天青毫无疑问就是后者。
跟着他学得越久,许问越感觉到他的深不可测。
“看看。”连天青说。
许问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那是一个奇形的木构件,有曲有直,有圆有方,弯弯扭扭,一时间很难形容究竟是什么形状。
连天青接过来,翻来覆去,目光扫过每一个细节,同时左手拇指不断点动,完整地抚摸了一遍它的表面。
他看得非常慎重,态度明显比平时认真许多。
过了一会儿,连林林又抱着一堆东西抱了出来,路过她爹身边时随便瞥了一眼,顿时瞪直了眼睛,小声惊呼了起来:
“十八巧?你练成了?”
她凑过来细看,接着又是一声轻呼:“好厉害的杉木巧!”
十八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木字,巧中又有一个工字。
十八巧,是木工真传的基本功。
这个十八除了木字的代称,还表示了十八种木料,十八种不同的基础木工,以及十八种不同的连接方式。
每种木料的材质不一样,相应地可以应用的范围、可以操作的手艺也都不一样。譬如连天青手中这个杉木巧,包括了杉木所有可以形成的形状,以及可以用它制成的榫卯结构。
十八巧看似简单,其实囊括了木器制作所需的所有基本功,是一个木匠毕生需要修炼的手艺。
杉木是一种速生木,木质轻韧,易于操作。因此,杉木巧也是十八巧里相对比较简单的一种,用来给许问这样的新手初学者上手再好不过。
不过十八巧最考验人,许问这个杉木巧各部分形状完整,表面没有一丝缝隙,就像是一整块木头雕出来的一样。
这手艺,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才学一年的新手,俨然是个老师傅了。
“不错。明天开始练桐木巧。”连天青点了点头。
“是。”许问很自然地回答。
“五天后就是徒工试了!”连林林急着喊。
“桐木与杉木类似,材质更轻,手感略有差别。你适应一下,三天之后给我看结果。”连天青说。
“是。”
“技法有相通之处,万变不离其宗,你好好体会。”
“是。”
这师徒俩一问一答,好像完全不把五天后的重要考试当事。
连林林恨不得扒着他们的耳朵大喊:“五天!”
“徒工试是考什么?”连天青瞥了女儿一眼,淡淡询问。
“每年都不一样……”连林林被他一盯,声音立刻变小。
“究其本质呢?”连天青问。
连林林不说话了,片刻后,恍然大悟。
徒工试究其本质,考的就是学徒们的手艺基本功。许问把最根本的东西练好了,还要再准备什么?
“我要领一块桐木。”许问对连林林说。
现在旧木场所有的货物出入全部都要登记,负责经手的就是连林林。
“哎……哎!”连林林回过神来,清脆地应了一声,“我去给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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