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师傅满意地点点头,在自己面前的纸上写下分数。
八十五分。
跟宋师傅一模一样。
“这个分数是不是有点高了?”唐县令忍不住又问。
上峰问话,秦师傅的态度可比宋师傅好多了。他拿着那个木凳给他细细解释。
“大人是觉得这个凳子太简单,不甚美观,不配这个分数是吧?其实不然。老师傅有老师傅的标准,徒弟有徒弟的标准。我们做各种家具,第一要求的是实用,第二要求的才是修饰。再好看的凳子,坐上去就垮了,那有什么用?”
“就拿这个凳子来说,它的基本功很是扎实,不甚美观,但的确实用。你看这里的木线,一次刨出来的,笔直笔直,没用矬子修过。这一手,没下过工夫练不出来啊。还有这里的凳面,有个节疤,这种地方最难处理,但他做得平平整整,你看,摸都摸不出来吧?整个凳子非常结实,坐十年也不会坏。单凭这手工夫,吃饭肯定是不愁了。”
他又给唐县令讲了几个地方,某个细节应该怎么处理,这人是怎么做的,做得如何到位。
唐县令以前从来没研究过这些,听得茅塞顿开,感叹道:“这种小处,竟然也有这么多学问!”
“十年磨一剑,咱们手艺人就是这样。做徒弟的三年能学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下过苦功的。再往上,雕花、挖牙嘴、三弯腿、错金镶嵌……学无止境,要练的多着呢。”
唐县令听得一时没有说话,这时小吏又呈上了一件考生的作品。
秦师傅一拿上手就皱眉:“什么玩意!连弹好的墨线都锯不直,还做什么木匠活!”
这个凳子的确是,同样也是方凳,四条腿一看就不一样粗,上面还留着墨线的痕迹。跟这个一比,唐县令就知道前面那个方凳做得有多标准多准确了。
这一次,秦师傅连它结不结实都没有试,直接在卷子上判了一个两分。这两分,还是因为这考生勉强用了一种榫卯进行连接,只是两边都不齐整,只能勉强对上,中间留的空隙足够塞进一根筷子的……
接下来唐县令大开眼界,在秦师傅身边看到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大小凳子。
大部分考生都像第一个那样,做的是一个非常标准的无束腰方凳。他们的水平也跟这个差不多,基本功扎实,做出来的木凳平整结实,非常实用。
这种木凳,秦师傅通常都是给八十到八十五分,不会低,但也不会再往上。
这种学徒,如果会的不止是木凳,还有其他家具,正经情况下已经足够出师了,帮普通农家打一套全屋家具不是问题。
但是徒工试取的不是平均值。
徒工试木工项只取三十人。仅有这种水平,是无法脱颖而出,登上于水县的徒工榜的。
其中也有一些比较差的。
像刚才那个只拿到两分的,还不是唐县令见到的最差的。
这一个,好歹秦师傅拿到手的时候还是一个完整木凳的形状,只是做得比较粗糙而已。
他后来拿到的一件,还在袋子里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倒出来的时候全是一些零散的木块,根本看不出木凳的形状!
最关键的是,这凳子还是第一个到他到手的,并没有经过宋师傅的辣手折磨。
秦师傅非常无语,唐县令也很无语。他看见秦师傅在纸上写下一个零分,恨不得写个折子向上禀报,求给徒工试加个负分!
这时,又一个布袋被送到秦师傅手上。
他上手一摸,还没有解开绳结,就轻轻“咦”了一声,眼睛亮了。
“怎么?”唐县令正看得起劲,连忙问。
“这个有意思了。”秦师傅解开绳结,把那个凳子拿在了手中。
这一下,连唐县令眼睛也亮了。
本轮徒工试的考题是木凳,虽然图上示意的是一个方凳,但其实并没有规定必须要是圆的或者是方的。
相比之下,方凳比圆凳难度低得多,考试时间又只有一天,大部分考生还不识字,理所当然选了方凳来做。
但现在出现在唐县令面前的,却是一张圆凳,一张雕花圆凳。
它的凳面一共两圈,外圈浑圆,内圈却雕着一幅梅花图。嶙峋山石之间,一株梅花崎岖而出,繁花绽放枝头。
花枝之下,山石旁边,一头鹿安然而卧,身上点点花纹,像是枝上花瓣落到了身上。
这一整张凳面的雕刻全是镂空,粗的部分大概筷子那么粗,细的部分只有牙签的粗细,精致繁复,美不胜收!
唐县令盯着这幅雕刻看呆了,过了一会儿才连声说:“好画,有意境!”
接着他又不可思议地问道,“这真是一天之内完成的?”
秦师傅没有说话,他翻来覆去把这张凳子看了几遍,喃喃道:“浮雕、圆雕、镂雕。一张凳子就用了三种不同的雕法……好快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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