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直起身子,正色道:“若陛下一意孤行,那便是臣没能匡正陛下之过,是臣职责有失,臣愧对陛下,愧对天下人。还请陛下治臣失职之罪。”
杨老太师也说道:“陛下丧子之痛,老臣感同身受。然正如陈大人所言,越级追封有违礼法,陛下强行追封必为天下人诟病,有损陛下圣德。臣以为,以五皇子之聪慧孝悌,也定然不愿陛下圣德有损。陛下若真要一意孤行,天下人定会知道陛下是因为疼爱五皇子而有违礼法,岂不是让天下人说五皇子不孝吗?为陛下圣德计,为五皇子阴德计,老臣恳请陛下,三思。”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说道:“好好好,你们都是忠孝之臣,只有朕是昏庸之君,行了吧?”
眼见皇帝痛失爱子正值伤痛之时,却被两位内阁重臣逼到如此境地,冯翰远心中不忍,高声道:“启禀陛下,臣冯翰远有话说!”
众人无不为之震惊,这皇帝与内阁重臣商议皇子葬礼和追封的事宜,无论怎么看,都轮不到一个三品平北将军说话。冯鼎璋更是心急如焚,生怕他此时多言多语,惹恼了陛下。
皇帝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说吧。”
冯翰远正色道:“臣遵旨!刚才陈大人的话,翰远有点没听明白,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二。”
陈渊没想到冯翰远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硬着头皮说道:“请世子明示。”
“陈大人刚才说,越级追封,圣人并无教诲,是吗?”
“是……是吧。”
“陈大人既然说圣人并无教诲,怎么又那么笃定越级追封就是僭越呢?”
“回世子,臣不知世子史集读了多少。据臣所知自古以来确实没有无爵皇子追封太子的先例。”
“陈大人,翰远读书是不多,所以翰远想问清楚,这越级追封究竟是因为圣人无教诲才僭越的,还是因为没有先例才僭越的?”
“这个……这个……”
“若仅仅是因为没有先例,那仅仅是因为前朝没有此情况而已。凡种种先例,都有首例,若陛下开次首例,只要不违背圣人教诲,此父慈子孝之佳话必将流传千古,怎么会有损陛下圣德呢?陈大人不会如此糊涂吧?”
“世子明鉴,自然不是因为没有先例,而是……”
“若是因为圣人没有教诲,那翰远就更不明白了。难道我们所有的事情,都要按照圣人的教诲去做吗?”
陈渊面露轻蔑之色,说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当以圣人之言处世;为人臣者,亦要以圣人之言匡正君上。世子将门虎子,又久在军中,无暇分心他处,也是人之常情。”
冯鼎璋听了此话登时火冒三丈,这分明是瞧不起冯家武将出身。但此时碍于情势,也不能发火,只能强忍着。
冯翰远说道:“陈大人说的是,翰远常年舞刀弄枪,论起学问自然是比不得大人您。翰远常听父亲夸赞大人学识渊博,经史子集无一不通,那大人可知,这孔圣人最得意的门徒是谁吗?”
“自是复圣,颜回彦子渊。”
“大人果然学识渊博。翰远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些论语中的典故。论语有言,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论语中还有言,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这个典故,大人可曾听过?”
“这……”
“颜回乃是孔圣人最得意之门徒。即便如此,他死后,孔圣人也是极力反对厚葬。而陈大人刚才却谏言陛下厚葬五皇子,这岂不是有违圣人的教诲,有意让陛下自损圣德吗?这是忠臣所为之事吗?陈大人,您到底是何居心?”
陈渊听罢,急忙向皇帝叩头:“陛下,老臣绝无此意啊!”
杨老太师见事态发展至此,摇了摇头,说道:“皇子早薨,厚葬之礼古以有之,世子不必如尖钻此刻薄。”
冯翰远正色道:“老太师,圣人教诲不可厚葬,厚葬之礼却早有先例,而越级追封圣人并无教诲,只因为事无先例就变成僭越,只怕难以说服天下人吧?”
老太师听罢,闭口不言。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陈大人,今日之事朕不怪你。你身为礼部尚书,今后要对这‘礼’多多研究,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被人挑出毛病,知道吗?”
陈渊跪地叩首道:“臣谢陛下恩典。”
皇帝又说道:“追封之事,内阁去办吧。拟好旨意以后报上来给朕看。”
杨老太师回道:“臣遵旨。”
皇帝又说道:“翰远啊,你明天就要带兵去宣府了,几筵殿那你就不用去了,回府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出发吧。”
“臣遵旨。”
“对了,朕忘了,承启明天也一起走,那你今晚也别去几筵殿了。国事在身,你弟弟不会怪你的。”
“儿臣遵旨。”
皇帝突然想起什么,对冯鼎璋说道:“对了,凉国公父子也好久没去后宫看看德妃了吧。这长辈不送晚辈,一会你们就直接去给她问个安吧,要不明天一大早还要再跑一趟。”
“臣谢陛下恩典。”
“行了,朕也累了,你们没事的,就都去几筵殿外候着吧,再最后替朕,陪陪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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