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黎明时分,冯翰远率大军到达了克什。此时冯翰远才看清楚,这克什的所在是一片低洼地区,与周围的高度差了约有十余丈,若非靠的很近,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一片草原之中竟然有这么一处工坊汇集之地。
冯翰远一眼望去,那冒出火光之处必是铁匠炉,点点火光连成一片,少说也有三百多座,旁边做木匠活的区域也是灯火通明,想来是昼夜赶工,不眠不休。冯翰远又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工坊的外围,零零散散的有一些火堆,每个火堆旁边都有几个营帐,想来是这里的守卫正在一起休息。
冯翰远兴奋无比,没想到鞑靼人在克什的守卫居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松懈,他命令大军分成两路,从左右两翼包抄上去,形成合围之势,一只兔子也不允许跑掉。
与上次宣府之战一样,冯翰远的大军如鬼魅一般从黑暗中冲出来,行动迅速,手段狠辣,鞑靼的哨兵刚刚听到马蹄的声音就被砍翻在地,很多营帐中还在睡觉的鞑靼士兵更是在睡梦之中便身首异处,就算有几个醒过来的,也来不及上马备战,全都沦为刀下之鬼。
没过多一会,副将就来报告说,大军已经把鞑靼的外围防御力量清除干净,形成了合围。冯翰远说道:“好!你带两营士兵跟我进去,其他人原地警戒!”
由于工坊之间道路狭窄,为了行动方便,冯翰远命令跟进来的士兵都步行进入,把马留在了外面。两旁铁匠炉里的工匠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活,木讷的看着这群从天而降的鬼魅,并没有一人试图逃跑,也没有人反抗,连叫喊的人都没有。冯翰远下令把这些工匠全都捆起来带回去,自己则往中间最大的铁匠炉走去。
铁匠炉旁本就高温,这工坊群最中心的地方自然是最炎热的,冯翰远倒还好,不过身边的将士早已是大汗淋漓。冯翰远见他们挨不住,便让他们退后一些,自己往前走。
来到最大的铁匠炉前,冯翰远看见一位老者正叼着烟袋,倚着一块石头,斜躺在门口的台阶之上。冯翰远估摸着这老者能有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赤裸着上身,穿着一条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洗过的粗布裤子,脚上踏着一双破布鞋,脸上皱纹密布,削瘦而蜡黄的脸色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微红,手上都是厚厚的老茧,显然是多年劳作所致。
老者见到冯翰远过来,也没起身,继续抽着烟袋,没抽几口便不住的咳嗽。
冯翰远没有为难他,在他面前找了块石头,也坐了下来,观察着这位老者。那老者又抽了几口烟,缓缓开口道:“你是大周人?”
冯翰远一听他说的是汉话,立马来了兴趣,说道:“晚辈正是大周人。”
老者又问道:“看你的样子,威风凛凛,应该是位将军吧。”
冯翰远一拱手,说道:“钦命宣府副总兵,平北将军冯翰远,见过前辈,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老者又抽了口烟袋,缓缓说道:“原来是宣府的副总兵,居然这么年轻,还拜了平北将军,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老夫姓张,单名一个默字。”
冯翰远道:“张老前辈,失敬失敬。前辈也是大周人吗?”
张默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算哪儿的人。”
冯翰远一听,就知道这位张老先生定是因为什么缘由,从大周来到这鬼地方的,于是问道:“张老前辈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张默道:“什么时候啊,这我得好好想想,想来也有二十多年了吧。”
冯翰远又问道:“张老前辈可是这里的工师?”
张默笑道:“不错,老夫就是这里的工师。这里共有三百四十七间铁匠坊,一百三十八间木匠坊,一共两千一百七十八名工匠,都归我管。”
冯翰远道:“前辈既是大周人,为何会在鞑靼做工师呢?”
张默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都陈年往事,你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
冯翰远道:“看前辈的样子,好像早知道我们会来一样。”
张默道:“应该说,我是早就盼着你们来。”
冯翰好奇道:“这是为何?”
张默道:“我是罪孽深重之人,胆子又小,不敢自行了断。你们来了,就可以帮我解脱了。”
冯翰远道:“晚辈不解,若是前辈不肯帮鞑靼人做事,他们自会了结你,又何必等到我来?”
张默道:“我瞧你手脚沉稳,呼吸均匀,于这酷热之中却不出一丝汗水,定然是个武林高手。”
冯翰远道:“我瞧前辈并没有半点武功根基,竟然能看出我有武功?”
张默道:“我是一点武功也不会,当年有幸拜过师,无奈吃不得那份苦,又没天赋,被师父扫地出门了。”
冯翰远道:“这倒是奇怪了,前辈吃不得习武之苦,这打铁的苦倒是能挨得。”
张默道:“世上之事,原本就是这么奇妙。我对习武全无天赋,也毫无兴趣,所以稍微吃点苦我就受不了。可是将军习武这么多年,武痴之人应该也见过不少吧,他们就一点也不怕习武的辛苦。”
冯翰远道:“前辈说的不错,晚辈确实见过许多武痴之人,以习武为人生乐事,旁的全都不放在心上,只要多学会一招半式,便能乐上三天。前辈是想说,您和这些武痴一样,对这打铁的功夫也是如此痴迷?”
张默道:“没错,我虽不喜欢习武,可我对着锻造兵刃之事,却是天资聪颖而又乐此不疲,所以再多的苦我也毫不在乎。只要这打造的手艺能精进一分,我能乐上不止三天。”
冯翰远道:“我明白了,老前辈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因为这里能让您尽情的发挥,尽情的享受。”
张默突然坐起身来笑着说道:“对对对,你说得太对了。别看这里条件不如大周的北坊,但是这儿没有那么多烦人的规矩,也没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狗屁官员天天在你耳朵旁边嗡嗡嗡的,我可以任意打造我想打造的东西,这多自在啊。”
冯翰远道:“原来前辈是北坊的人。看来在大周时,前辈定是遭遇了不公之事,是吗?”
张默站起身道:“如今想来,也不算不公。那天正好我妻子生产,我便在家守着。谁知朝廷突然来了命令,要我把之前的打造的那批凤头斧停下,改造短锥枪。因为我没在坊内,这监工就来家里找我,说朝廷要的急,让我赶快去落实此事。当时我妻子在内屋生产,我正焦急,便随口以模具更换耗时甚多为由,推了此事。“
张默停了一会,又说道:”谁知那监工却说此事是宋老将军的意思,让我无论如何要在十日之内打造完成。我一想,这十日完成倒是可以,只不过必须昼夜赶工。我妻子刚刚生产,我哪能走开,于是就和那人理论起来。”说着说着,张默咳嗽不止,一度都要背过气去。
冯翰远见他如此,心知是勾起了难过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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