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听他的,今天彭家不给我们发工资,我们就吃在彭家,睡在彭家。”
“对,我们不走了,什么时候给我们发工资我们什么时候走。”
……
“彭厂长回来了。”群情激奋中,有人高喊了一句。
彭湃马上抬起头,大雨中,一辆桑塔纳停了下来,刚才还叫得正欢的工人立马闭了嘴。
看着年轻时的父亲从车上走了下来,彭湃感觉泪花在眼里打旋,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桑塔纳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检察,还有车上的红蓝色的顶灯。
这是检察院的车,姜黎的脸上明显怔住了,她看到彭长远正由两个身穿黄绿色制服的人“陪同”下走了过来。
人群中自动闪开一条道路,彭长远一脸冷漠地看看工人,慢慢走进自家院里,“我跟检察院的同志商量了,有几句话嘱咐。”
姜黎一愣,她看看后面站着的两位检察官,把他们往一楼的卫生室里让去。
人群静默着,死一般的可怕的静默。
“哥,我怕。”妹妹彭冰终于喊出了声,打破了大雨中的宁静。彭湃紧紧地搂住妹妹,不断抚摸着她的头发。
这一幕后来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擦也擦不掉,抹也抹不掉,大雨中,父亲伛偻的钻进警车的背影就象斧雕刀刻一样多少年一直牢牢地占据他的脑海,妹妹彭冰亦然。
他知道,有人把父亲告到了检察院,证据据说有鼻子有眼,说是父亲贪污了厂里的资金,拉走了厂里的客户,吃垮了厂里的江山……
可是,当半年之后,问题搞清楚,不仅父亲元气大伤,南光鞋厂再也不复当年的辉煌。
出来了,仅仅五、六分钟过后,父亲手提着一个包裹走出一楼,后面跟着的仍是那两个检察官和看起来彷徨无助却仍一脸平静的母亲。
“好好上学,事情会搞清楚的。”彭长远走到彭湃身旁,勉强笑了笑,可是并没有拍他的肩膀,这或许是彭湃记错了,或者父亲根本就没有拍。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半的后,父亲没有辞去南光鞋厂的厂长,但自己带头背负了债务,仍然陪着工人苦熬,三年后,南光厂彻底改制。
“给厂保卫科打电话。”这是父亲出门前的最后一句话。
……
天黑如墨,大雨倾盆。
凄厉的警笛声中,轰响的惊雷声中,警车一路驰远。
父亲已顾不得家里了,母亲姜黎好象就要站不住了,她无力地靠在门垛旁,定定地看着远去的警车。
“检察院都来了,这就是证据,大家伙还愣什么,把我们的血汗钱拿回来啊!”
人群中,大痦子高声喊道,他嘴角上的痦子让彭湃一下记了起来,此人是南光鞋厂的供销科长黄鹤,还是父亲一手提拔起的人,以前见着自己兄妹,跟他老婆那亲热劲就甭提了,可是现在闹得最凶的就是他们两口子。
彭湃跑进一楼,厂保卫科的电话倒是接通了,“工资都发不下来,没人,嗯,这是工人的正常诉求,我们不干涉。”保卫科的科长也一改此前的温情,冷得让人心悸。
彭湃心里一凉,他知道多说无益,如果是十八岁的孩子,他会求他们,可是他重生来过,一句话他就知道,现在的厂保卫科已经站在父亲的对面。
派出所的电话也拨出去了,可是电话无人接听,嗯,派出所的后面站着镇领导,他们也不会帮自己家。
外面,人群又骚动了,黑压压一片朝家里直压下来。
“我看谁敢?!”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刻,用人的时候到了,车间里的工人迅速堵住了大门口,怒目相向。
可是跟外面几百号人相比,这点人还是太少了,大雨中,被鼓动起来的南光厂工人与自己家作坊里的工人撕打在一起。
“关门,快关门。”姓陈的技工大声喊道。
“不能让他们把门关上,把我们的血汗钱拿回来。”人群中大痦子又一次煽动起来。
“快,从前门走,叫村里的治安队。”彭湃马上推了妹妹一把。
因为他记得,几百号工人抢光了自己家的存鞋,抢走了设备,还抢光了一楼卫生室里的药,连输液用的塑料管都抢得一根不剩。
小妹彭冰受到忙惊吓,差点得了自闭症,母亲也急火攻心大病一场,落下一身病根,那形单影只的身影是他与小妹一辈子挥抹不去的噩梦。
小妹彭冰看看他,伞也没打从前门跑了出去,瘦小的身影很快融入无边的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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