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弘六年,七月十五,大祁天长节。
国君降诞日,自然举国相庆。如果从高空俯瞰霁都,会发现平日里那些素雅的建筑通通被点缀上了层层叠叠的明艳色彩,从城中一直到皇宫。
流动于纵横交错的街巷间的人们,衣着也比平时更鲜亮,一浪一浪涌过那些张灯结彩的屋檐下,几发洪亮的炮仗声便会适时响起来。
街上孩童亦比平日里更多,嬉笑打闹声在一条又一条街巷间穿梭。绸缎铺、当铺、酒楼、面馆、城东城西的市集,乃至一众烟花柳巷,都挂出了过节歇业的牌子。
终年热闹的霁都,在这一天就像本来温度便高而终于煮至沸腾的滚水。欢腾气自街角巷陌蒸腾起来,如无形的彩色烟雾笼罩了整座皇城。
对于后宫而言,大幕到夜间才算真正拉开。而对于顾星朗来说,这注定是从清早便开始折腾的疲惫一天。
因为中午宴群臣,晚间摆家宴,这些都是经年传下来的老规矩。午宴之前还得接受群臣及地方大员朝贺献礼,便是惜字如金,尽量少说话,也得花上至少一个时辰。
十四岁以前,顾星朗不讨厌年节日,甚至还算喜欢。登基之后,一年又一年,他越发对各种节日提不起兴趣,尤其是天长节,他的生辰日。
一整天置身于华而不实、没有内容的你来我往中,洋洋洒洒如背书般的臣工贺辞,各种盆景、插屏、漆器、瓷器、织绣流水价奔腾而来,就像一出郑重无比又荒诞至极的大戏,连素日里爱吃的各色菜品羹汤,也变得寡淡无味。
他终究是不喜热闹的人。
每到此时他都会想,这些事情,还是三哥比较会应付。
尽管所有人包括涤砚在内,都认为他应付得很好。
这世上所有事情,似乎只要他做,便都能做好。这当然跟他天生认真又较真的性格有关。以至于也就从来没人问他,这件事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天长日久,连他自己也渐渐忘却此类问题。尤其承袭大统之后。
去做就好了。
当暮色微微露出苗头,日光落在绵延远山上勾勒出金粉色轮廓,云也沾上那些光线渐生出粉橘色的氤氲,夜宴便开始了。
今年的开席歌舞,欢快热闹一如往年。身着耀眼彩金锻裙的舞姬们排作一朵巨大牡丹,初如花蕾,复又盛开,如此往复,花瓣越来越多,花朵越来越大,层层叠叠扩张,仿佛生生不息的盛世。
再是破阵舞。青川尚武,武舞在宫宴上常见。绮丽欢悦的曲子刚刚歇下,突然鼓声大作,众舞姬鱼贯而入,长发高束,铠甲加身,一时如策马奔腾,一时又似严阵以待,队伍阵型不断变换,配合鼓点节奏,颇有气壮山河之势。
夜宴是家宴,在座除了四位夫人,当然还有顾星朗那几位早已封王的兄弟,未出阁的淳风公主,以及如今纪晚苓的大嫂淳月长公主。
纪晚苓一身翠色轻纱宫裙,通身以金色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芙蓉,雅致不失清贵。
上官妧着绛紫,段惜润着烟粉。两人的裙装看着都有些繁复,仿佛有非常多不同走向的剪裁制造出交错的线条感,偌大的广袖,裙间刺绣花样堆叠,以至于她们坐在那里时,竟显得裙摆颇凌乱。
但也许一旦动起来就极美。应该是为今晚献礼特意所制。
只是段惜润要跳舞,这么穿也在情理之中。上官妧演奏乐器而已,也需要如此复杂的裙装?
纪晚苓坐西侧第一席,上官妧为西侧第二席,她对面的东侧第二席是段惜润。而段惜润的上席,东侧第一席坐着阮雪音。
开席不久,席间众人目光便不时投向东侧第一席。而随着时间流逝,那些目光投放的回合数不减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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