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妧反应极快,向自己的贴身侍婢细芜递一个眼色,只见细芜扬手轻轻击掌三下,便有两名宫人抬着一方通体乌黑的木琴入得殿内,很快置于正中央。又见四名浅草色裙装女子步入殿中,在乌木琴之后约一丈处站成一排,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样物件,大小不一,皆覆在轻纱之下,看不出是什么。
待一切就绪,上官妧离席走向大殿中央。只是轻缓的步伐,便见那绛紫色裙摆漾起层层波浪,如整串枝上玫瑰。她走至琴旁,巧笑嫣然:
“臣妾不才,只会些拨弦弄管之技。便献拙弹奏一曲,愿君上身体康泰,大祁国运永昌。”
语毕,她施施然于琴前坐下,十指轻抬,置于弦上,只听得极沉郁的一声拨弦响起,然后第二声,第三声,尾音极长,留白甚多,节奏异常缓慢。然后音节稍稍多起来,节奏也快了些,似山溪叮咚,又似空林摇曳,琴声自沉郁中渐渐生出些慨然之意。
阮雪音不擅乐器,听的也少,但这支曲子,她却自第一个音起便听出来了。
广陵止息。
这是竞庭歌唯一会弹的琴曲。在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不睡觉只读书深造的蓬溪山岁月里,学琴自然是奢侈的。所以她只学了这一首,然后弹了十年。
以至于后来连老师都说,只会一首还弹出了国手水准的人,天下间估计就她一个。
也因此阮雪音虽少听琴曲,却听了很多年国手水准的广陵止息。
上官妧确实琴技了得。跟竞庭歌相比,只能说意境风格不同,无谓高下。
这首曲子太过出名,席间众人无人不晓,一时皆凝神细赏,风雅如宁王甚至微阖双目,似入琴境。
但她没有弹完。
半炷香之后,琴音忽于高处嘎然止住。余音在大殿上空萦绕,盛夏夜晚虚浮的躁意里竟有了些空灵意思。
无人击掌赞叹。
该因奏演并未结束。
上官妧站起,朝顾星朗盈盈一福,走向身后左侧第一名侍女。青纱被揭开,托盘上放着一支竹笛。
她拿过竹笛置于唇边,悠扬之声便在殿中迂回扬起,如春莺婉转。而随着旋律节拍,吹笛者亦莲步轻移,时而跳跃,时而回旋,腰若柔柳,玉袖生风。竟是一支竹笛舞。
曲声不绝,舞步不停,青纱被一一揭开,琵琶换竹笛,洞箫换琵琶,最后是一把凤首箜篌。
琤瑽袅袅之声接连四起,每种乐器似乎都在上官妧手中被赋予了生命。而依据不同乐器拿在手中的形态,她亦不断变换身形姿态动作,绛紫色裙衫在身后几名浅草色侍女的映衬下,如千朵玫瑰同时盛放,一个人便营造出流风回雪之感。
且不论技艺高超。单是这份心思便足够夺目。
阮雪音不着痕迹偏转一点视线,余光见顾星朗浅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
而不用看她也能感受到,段惜润变得有些紧张,因为左侧席位间的空气凝住了。
她略有些明白。
本以为上官妧奏乐,段惜润跳舞,两人各就自己所长展露功夫便好。不成想上官妧竟一个人把两样都占了,哪怕舞姿算不得顶尖,毕竟同时在吹弹乐器,如此表现已是极好。
相较而言,段惜润还按常理出牌,试图认真跳一支舞,这心思便显得苍白不少。
但——
世间所有奇巧技艺,怕是都抵不过一颗深沉真心吧。
阮雪音看着上官妧拨动最后一个音节,结束最后那盏回眸,此刻神采飞扬说着贺词谢着恩,心里默默想。
倒不是说上官妧就没有真心。只是心思用得多了,便多少显得飘浮。若段惜润能舞得情真意切荡气回肠,便不会输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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