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对面厂里的糟心情况,小麦一手提着水果,一手拿着手机溜达着就往厂里走,门岗还是那个老高,五十来岁焕发第二春找了个媳妇,小麦当初还去吃了酒席,熟人见面,免不了一顿寒暄。
小麦也不客气大刀马步的就坐进了门岗室,多少年没见,又是聊厂里的变化又是聊新添的小狗狗,到后面又说了点最近厂里不太好的言语,对厂里,麦子是有感情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是回到老家。
在跟门岗唠过一阵后小麦先去车间转了一圈然后走到到一栋楼跟前,宿舍楼也是办公楼,一体化楼房,蓝色楼宇有着整整四层,门口的两边种着两排冬青,小麦推开玻璃的大门,廊道的瓷砖地面上回荡起脚步的踢踏声,灯是声控灯,一层是办公区,三层及以上才是住宿区,从外面看,楼里亮着灯的通常都是留宿倒班的员工,想当初小麦也是住在楼里,其中一间屋子的灯光引起了小麦的注意,那是老总的办公室。
他没有回家?可能是的,看到亮灯小麦也就便径直的走了过去,纸厂的老总也算是小麦的领路人,是一个完全没什么架子的人。
“苏总。”一进门小麦就看到了在办公桌上看电脑的苏总。
“诶?麦子,回来了?坐..坐..坐。”说着苏锦耀就从老板椅上起身往茶桌方向移动,要动手沏一壶茶。
“前段时间我从老葛那里弄了几两好茶,你也尝尝。”苏总人是很好平时对人也和颜悦色,但是厂里的人对他都非常尊敬和害怕。
为啥?
因为这个人和颜悦色没错但是在原则问题上从来不让步,处理事上更是让人没的说,有的时候因为员工的一点安全意识都会教育半天,所以好多员工对他是又敬又爱又怕。
“嗯,回来看看苏总啊,也看看老孙、白子、和老严..他们。”小麦将水果放下后仅在回话的片刻间,一杯茶就已经递到了小麦前面的茶几上,要么说人家苏总能成事,那接人待物如浴春风真不是闹着玩呢,年轻人要学的太多。
“看你的模样现在小日子过的不错吧,面带红光很滋润噢~~。”似乎是遇见老友的那种感觉,锦耀话夹子也放开了许多打趣道。
要知道连续好几天苏锦耀都没怎么说过话了,自从事出以后也心烦意乱。
“哈哈,没有..没有,从厂子里出来后我又转了好几行,这不,才稳下来没多久,不过也应该不会再转行了。”小麦非常不好意思的说道。
听到小麦开始稳下心来做事老苏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现在做什么?”苏锦耀关心的询问道。
“在一个研发公司当助理,还管着一家技术咨询公司。”小麦眼神看向老苏稍显局促的拍了下腿面回道。
身为小麦以前的老上级也是长辈,再说白点就是人家以前的小弟,初见后的拘谨也在所难免。
“那也不错,比在纸厂的时候出汗出力要好的多了。”老苏脸上带着笑意开起玩笑来。
“...哈...”小麦尴尬一笑,以前的事应该翻个篇章。
不是说以前小麦不爱劳动,而是年轻人总会有些耐不住性子,想法满天。
“哈,多嘴了,也没办法...现在的年轻人愿意来厂里肯吃苦肯干活的少了太多,不仅仅是咱这纸厂就连隔一条街的那家制衣厂现在也招不上人,在村里现在大部分年轻人都出去了剩下的只有老人小孩,就连纸厂现在都招了不少女工。”老苏苦笑着摇头道。
“....,可能是时代转型期的原因吧,等他们口袋里的钱花干净了,在外面发现赚钱并不是那么容易,亦或者发现手里留不下钱的时候会回来的。”小麦只能言语安抚道。
没办法,身处于时代的转型期,身处于下游的企业总会难受一阵子。
“哈哈,说远了。”老苏跟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不自觉的就说道了厂里现在的一些问题。
谈到工厂招工难,小麦突然想到车间的问题,便开口道:
“诶,我刚才去车间转了一下,也看了下操作记录,现在厂里怎么停着工呢,那机器上次操作有好一阵子了。”
“....,啧。”苏总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拢,脸也开始绷紧起来。
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沉默了一会,小麦只是在老高那里听说厂里最近不太好,具体的也没问,在老苏嘴里小麦觉得应该会听到点东西,于是主动打开话夹子问道:“招不上人?还是怎么的....”
在内心的一阵纠结过后老苏还是拧着眉踌躇的说道:
“厂子让人骗了。”
“让人骗了?”小麦顿时一愣,不自觉的重复道。
也是见了鬼了,现在的年头怎么走两步都能遇到骗子,是人们都放松心理警戒了吗?或者说钱来的太容易所以从手里出的就不走心了吗?不清楚,不明白。
但凡从手里出去的任何钱都应该做到心知肚明,要用眼看,要动脑筋,不要随便两句话就让人借走、拿走、骗走,小麦在厂里的时候也经历过不少骗局,那时候还是相处不错的工友,说啥弄了个矿缺钱运作,想找小麦借点,但小麦二话不说就回绝了,后来事发了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弄矿是假的,骗了不少的人。
小麦没有丝毫意外,当初的工友说的多么的好听,什么入股,什么手续,然后能赚多少,呵..小麦自己后来都莞尔一笑,要是钱都那么好赚,或凭借点所谓的消息就能发财,就有点太扯。
也过份高看自己,不排除有那么一小撮头脑特别灵活的,但芸芸众生那是极少数的极少数,发生在你身上的概率近乎于零,有很多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在关键时刻甚至要跟着去跑才能弄清事实。
你把资金投入进去了,然后呢不闻不问,那是对自己的不负责,如果涉及到家庭资金,那就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不要总是使自己的善良蒙受伤害,凡是出手的总要多问点为什么,刚刚厂对面的骗局还没远去,现在好嚒~自己待过的纸厂也被骗了。
“具体怎么回事,说不准我能帮上忙。”稳下心神后小麦言语间认真开口道。
不是小麦吹嘘,现在的小麦可不比当初,在现实里有自己的‘位置’,对于小麦的话苏锦耀倒是没有特别上心,毕然事件已经没有任何转机,至少自己看不到转机,帮忙...根本帮不上的,至少锦耀心中是那样想,过不妨碍老苏对最近发生的事吐露一下真正的情况,几天下来自己过的也是非常压抑难受,甚至抑郁。
血压比平时高了太多,昨儿还因心慌还去了躺医院特意检查了一下心脏,索性没什么大事,不过种种情况也足够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好几年辛辛苦苦打拼,用血汗积攒的钱没了,就那么简简单单的没了,没有丝毫征兆,当你再去看再去想的时候为时已晚,苏锦耀恨自己啊,后悔啊,愤怒啊,可惜无济于事,钱那东西,一出口袋概不负责。
对的,概不负责,现在的情况只能是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还有其他方法吗...,似乎没有,办公室里只能听到苏总的一阵吸气声,仿佛即将出口的话有很大的压力,积攒的情绪、积攒的心里话,涨红着脸的模样就像是嘴里含着压力锅一般,难受。
话终归是要说的:
“陈工把厂里的钱都私自挪用了。”
说出话以后老苏明显身体松弛了下来,那是憋在心里的话,长久以来的压抑也似乎找到了倾泻的方向,在外的人只看到厂子停工,他们可以不用思考任何原因,内在的压力永远都在领头羊的身上,那些工人之所以能依旧放松的谈论工厂情况是因为他们不用负责,不用去担心饭碗的问题,厂子倒了,他们还能换地继续工作,但是领头羊呢,会一无所有。
“陈工?是陈均吗?”小麦眼中透出一丝疑惑,想到了厂里的老管事。
“嗯,是他...也怪我....”
苏锦耀带着一丝恨自己不争气的姿态咬着牙点头确认道。
“不能吧,那人可是从建厂时就在的老人儿啊,你俩关系不是挺好的么,他家里出事了还是?。”
对于厂里老员工的历史小麦完全可以如数家珍,当初自己也是厂里的风里来,要有什么事都逃不过自己的耳朵。
“....,是啊,正是因为是他,正是没想到是他,所以才更难受。”说着老苏眼里稍微显了点泛红。
陈工做的事对老苏的打击似乎非常的大,老苏的模样小麦看了都有点心疼。
“具体怎么个情况跟我说说。”小麦开口问并不是为了戳老苏的伤口,而是想了解事情的具体情况。
“今天好像来对了。”小麦心中想道。
不出意外,自己今天能帮上忙,也要说今天来的也很巧、很及时,如果晚一段时间再来,一切就说不准了...
“厂里的应收款,支付的原料款、甚至公司账上的钱都被老陈挪用的去‘碰运气’。”老苏一股子无所谓了的劲头张口直说情况。
小麦感觉自己像听了天书,‘碰运气,搏一搏’这种东西是陈工能沾的上的?那么精明的一个人,那么友善的一个人能去‘以小搏大’?像是‘碰运气,博运气’小麦一直感觉离自己很远,却不想身边就出了这么一起,陈工....赌,有点荒诞。
“陈工从客户那把款收到了个人和个人开的公司户上,厂里打出去的原料款也被他以其他名义骗到了自己户头,就在前些天他连我的钱也骗了不少,直到我专门查了一下他说的供应商公司,发现法人居然是他,是他的公司!当面对质老陈的时候他才跟我说了实话,但是这个实话我也要打个九分的疑问。”现在苏锦耀的已经彻底对陈工失去了信任。
是彻底的,当一个人知道自己被谎言所蒙蔽许久的时候,尤其还是感觉最为亲近的人所蒙蔽自己的时候,那种感觉肯定是愤怒的,极为愤怒,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现在陈工嘴里的话已经没有任何一句值得去相信,值得去听。
小麦疑惑道:“你俩见面了?”。
“见了。”老苏的头暗自垂下,那是一种唏嘘。
小麦又试探着问道:“没揍他一顿?”。
苏锦耀内心万般纠缠只见他猛然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些许坚定:“没。”意义大么,揍他一顿只为出一口气?当从陈工嘴里得到一些所谓真相的时候,老苏的心都是死的。
“那抓他啊。”小麦有点不理解的说道。
“抓?是该抓!那天谈过了,现在他在别人手头上还放着少说三五百万,不过都没在他的名下,现在我还在犹豫,如果抓了他,厂里一分钱也落不到,就算关他个十多年又有什么用。”老苏内心也是纠结的百转回肠。
“没办法么?”麦子眉头也皱在一起道。
“他答应如果不报上去抓他,他就答应按期返还一部分资金”
小麦换位思考了下,作为局外人当然可以随心所欲的开口,抓也好怎样也好似乎对自己没有任何损害。
但处于老苏的角度,厂子需要养活,工人需要工资,原材料需要钱,生产需要电费、水费、运输需要运费、叉车需要油费....就算你停工了,每天不上工,不出活,土地也是要上税的,苏锦耀需要从全盘的角度来考虑自身的情况。
“但凡有办法,我不至于处于现在的困境。”老苏浑身瘫软的说道。
...如果身处在那个位置,恐怕自己也会像老苏那样抉择吧,小麦心中想道。
“你也知道咱这纸厂规模并不大,固定资产不说,流动资金都是压缩再压缩,但凡有一点出现问题厂就难受的很,不得不多方贷款,现在不是一点问题,是太多问题,贷款现在根本无力偿还,就算是银行过桥成功也无力再度经营,首先市场就已经将你卡死了一半,要知道陈工骗的不仅仅是我,还有客户、原料供应商、如果厂里追究起来从陈工那里肯定是无法获得任何东西,但在供应商和客户那里倒是能强行收回一笔款项,但如果将客户和供应商都起诉了你这个厂还做不做....,市场怎么弄...,现在厂都要倒闭了我刚刚狠下心准备将他们起诉,起码先解决工人们的工资,要么心里也过不去,同样的起诉也不容易收回款项,即便厂里能胜诉要收回款项等待的时间厂里也撑不起,假设说一切顺利三个月胜诉了,那收回没问题,但往往对方都不会服的,再诉又是仨月出去了,小半年厂里不可能支撑的住....。”
小麦听完了老苏所有的心里话,内心也是十分触动,一个厂想活下去太难了,市场环境,从上到下都在卡着,但凡一个不注意损失殆尽,做什么不要做制造业,不要投资制造业,是市场上常见的话,也近乎于共鸣。
但有没有人想过,经济的基础是什么,你之所以‘钱’值钱是为什么,如果制造业崩了,你有再多钱有什么用,到时候一张擦屁纸都不如。
连基础都没有了,其他国如果看到....有的是方法将你手头所谓的‘财富’掠走,想一下当初的金融危机,有没有制造业的影子在里面。
陈工,一个四面玲珑的厂里老人,在小麦离开厂里时、甚至没听到苏总这番话前.....都一直知道他人很不错,哪里能想到陈工也会犯这种不能被原谅的错误,老苏说他可能被骗去‘搏运气’,但别管怎么样,他拿厂里的钱就已经触犯了底线,再加上亲人、朋友、客户那些对他信任的人都被骗了钱,他不能被原谅。
苦衷,谁没有苦衷,在他拿光厂里资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通行天下纸厂会倒闭,他没有,有没有想到过那些厂里的老师傅们是不是会下岗,他没有,那些老师傅们可都是厂里的宝贝,但对于外面的厂他们未必会被录用,他也没有考虑过被他欺骗的人也都有家庭,也都一样需要生活,他没有考虑,或者说他所有的都考虑过了但依旧去骗了,先顾及自己,哪管他人生死忧愁,那样的人太可怕,他以后走的都会是绝路,亲人、朋友、所有的一切都会摒弃他,他也必定会被孤立在阴暗的角落,工厂里工资必须要发,那是老苏的底线,谁都有家,老苏常年打拼在商场,但也有自己的准则或者说底线,他要为自己的疏忽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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