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抽噎道:“在慈安宫并没什么,只是回来的时候遇见皇上和吴昭仪。”
晴椿迭脚叹气:“怎这般巧,见着后又如何?”
归雁便将当时情形说了一遍:“。。。。。。。后来我就出去了,到底皇上和主子说了什么我并不知道,只是再看见主子就不一样了。”
晴椿听完呆呆想了半刻,皱眉道:“只盼皇上没说什么过头的话,不然可真要这位的命了。”
归雁急道:“如今怎么办?主子这样不会有什么。。。。。。。”越想越怕,就往外走:“我去找皇上!”
晴椿急忙拽住她道:“你这样白刺刺地去说什么?皇上岂是说见就能见
的?弄不好反被责罚。”
归雁愈发没主意,垂泪道:“主子不叫传太医,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她。。。。。。”
“待明日再说罢,我再去劝劝主子。”晴椿折身进殿,围在小玉儿跟前又劝:“主子,您先躺会罢。“却没有任何回应。
天渐渐地黑了,小宫女进殿上灯又轻手轻脚的出去,木器帐幔在烛火下闪着幽幽的光色,一切还都未变,烟霞宫仍是后宫中最华美的殿堂,流光溢彩。只有坐在殿里的人知道,这里已是物是人非,那个人恨她如骨再不会来了,不会宠溺地对着她说:“傻子,我在意的人是你。”
外面有脚步声过来,冰脂绕过屏风凑在晴椿耳边道:“姑姑,清华宫的绿玉来了。”晴椿唬了一跳,忙看小玉儿一眼,见她仍是木木的发呆这才放了心跟着冰脂出殿。
绿玉和几个婆子廊下等着已是一脸的不耐,见晴椿出来张口便说:“丽妃娘娘命我来接小皇子,若打点好了这便去罢。”
晴椿赶紧陪笑:“不巧的很,让姑娘白跑一趟,康儿已被太后留下了,劳烦姑娘与丽妃娘娘知会一声。”
绿玉却不相信,道:“我去问姜昭仪。”说完就往殿内闯,晴椿抢着拦住她:“绿玉姑娘,我怎么敢骗你,这种事瞒得住么?我家主子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若有别的事明日再说罢。”
绿玉沉了脸,领着几个婆子扭身便走了。
虽然暗夜无风,勤和宫的太监宫女们此刻守在殿外,心里皆七上八下地翻傅倒海,几十双眼睛眼巴巴瞅着抄手游廊上站着的皇帝,却没一个人敢过去。
班羿手拎一壶酒,伫立廊下锁眉望天。天际乌黑沉重无月无星,压叫人喘不过气,寂寥夜色下是连绵逶迤的琼宫殿宇,雕廊碧瓦此时只能看见长长黑色一线跌宕起伏,无比的空旷落寞。天下之大万民归属全在他一人手中,却为何悲哀成河心如荒野,为谁中宵独立,又为谁困坐愁城?
他仰头又灌下一口酒,长长的酒线撒了许多在前襟上蓦然止住,注重仪表如他却这些斑渍视而不见,只觉满腔的抑郁之气顺着酒液在全身游走,变成了刻骨的伤痛。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待他如此的不公平,刚刚给了他一点点温情又残忍的收了回去?
他便似一个傻子,这一年来任由她予取予求,攻城掠池攫取了整个心还沾沾自喜,临到头,才发现全是自己的一相情愿,她的心,从不曾给过他,她的笑靥从不是为他绽放,甚至,她连一点余地都不屑于给他,她说:是,是我骗你,隐瞒身份在先,辜负君恩在后!
“呵呵”苦笑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散开,她怎么敢在发生一切之后见着他还是那么从容,或许,她的从容全是因为她不在乎,她不在乎他!班羿猛地将手中酒壶飞掼出去
“劈啪”一声巨响将殿外守着的人吓得打了个激灵,就见皇帝拔脚便往勤和攻宫门口走去。乔安远远地在一边看着,忙打个手势叫一众内侍跟在后面,两排宫灯簇拥着皇帝一径直走,待走出保和门乔安觉住不对,壮着胆子疾走几步赶上前垂手道:“皇上这是要去哪?奴才叫人去准备御辇过来。”
只听皇帝冷声道:“你叫人牵匹马过来。”乔安吓得话都说不齐全,哭丧着脸求道:“皇上,您这是要往哪去?不然,奴才教人请瑞王。”
“朕叫你去你就去!”皇帝厉声说出这句话,口气有所缓和:“朕闷的慌,就在宫里骑会子马。”
“皇上,你刚喝了酒。。。。。。”乔安仍是不放心,又想劝几句,话才出口被皇帝冷森森地目光吓得憋了回来,只得叫人去找守夜的当值统领。
统领得了讯息带着侍卫赶过来行大礼,皇帝问:“马牵来了么?”
统领方才听人一传话就知道事情不妙,当下便拿眼去瞄乔安,见乔安朝他直摆手,便硬着头皮回话道:“皇上,还是明日再骑罢。”
“朕在自个家里做点子事还需你们同意么?!”皇帝恼怒非常,一双黑眸在宫灯照耀下淬出火星子,咄咄逼人。统领吓得打了个寒颤,唯唯诺诺再不敢多说一句,回声命人牵马过来。因估摸着躲不过去,早叫人选了一匹温顺的马侯着,当下便牵至皇帝身边。
皇帝因喝了酒身子不稳,牵住缰绳踉跄几步翻身地骑上去,到底是有功底子在,一拉辔头便坐稳了,饶是这样,左右人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就听“驾”地一声,一人一马飞驰出去。乔安内侍和统领领着人拔脚便追过去,哪里追得上,幸而宫廷苑囿不比野外,视线所及,几十丈开外的苑囿总能看见一人一骑的身影。
班羿上马驰骋只图宣泄,耳侧风声掠过,便是要将小玉儿的影子抛在脑后,可是,任他做什么,她的身影总在眼前出现。他克制不住心中的恨意,恨自己不忘怀,恨她冷漠无情,恨不能远远的逃开所有的一切。
可是,就是这恨也是迂回缠绵牵肠挂肚,伤的是他自己。天下之大,于他,不过是宫苑咫尺,她在那一头,无论他在哪里,他做什么,总逃不开她的掌控,亦喜亦怒,只在她的手心辗转。
极目眺远,天际风起云涌,一泓满月露出头又被乌云遮没。
马蹄急促惊破风声呜咽:“羿,你终究不会怪我罢?”眼前仿若又见小玉儿泫然欲泣哀哀泣诉,她早料到了这结局,但是他却猜不到结果。他陷在她布下的天罗地之中,被她的一颦一笑而迷惑,为她的每一滴眼泪伤神,无力自拔。
一滴雨突然落在面颊上,冰凉刺骨似一柄青锋长刃没入胸口:她念念不忘的是旁人,一直与他无干,一厢情愿的人是他!这些念头时时绕着他,令他煎熬着,任苦痛似毒,穿肠焚心噬骨痛不可挡。
雨珠子一滴一滴落身上,似千万愁绪丝丝缠绕在身上,结成密密的厚茧,而他困在这黑暗冰冷的茧中窒息挣扎,永无宁日!
班羿身在马上,千愁万绪在脑中闪现又硬生生压断,思来想去,无论怎么做都抵挡不住内心的仓皇。恨也罢,怨也罢,那个人全不理会,而他,一个帝王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惶惶不可终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风势越发汹涌,鼓起衣袍翻卷猎猎有声,他只觉脑中轰然欲裂要炸开一般,心中惨然:他不甘心,不甘心!天下苍生具是他的,她也是他的!他绝不容她置身事外,即使是毒,那么,也要两个人一起喝下去,天大的苦痛他要她一起背负!
见皇帝翻身下马,乔安暗松一口气,带着人气喘吁吁奔过去,垂首道:“皇上,雨下的大了,奴才伺候您回去罢?”
皇帝伫立不动,烛火微弱,照着他脸上水渍斑斑阴暗不定,肩上亦湿了大片。乔安伺候皇帝披上油衣,一面暗自叫苦,却听皇帝声音低沉,问道:“乔安,你说是朕不够好么?”
乔安惶恐不安不知如何作答,无奈皇上问话不回是大不敬,只得硬着头皮回道:“皇上睿智圣明万人敬仰,哪里有不好之说。”
皇帝冷哼一声,御靴一转,大刀阔步向内宫走去。
宫道上寂静无人,雨打树叶“沙沙”作响,不远处的宫殿门口两盏朱砂宫灯照射着雨如碎珠纷纷而落,在地上迸开。
皇帝并未回勤和宫,而是穿过御花园往烟霞宫方向走,乔安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心里直打鼓,见烟霞宫的两扇宫门就在眼前,忙走前几步,垂首道:“皇上,玉主子怕是歇下了,容奴才先通禀一声。”
皇帝背影僵直,说了一句:“叫人开门。”
乔安战战兢兢地拍门,门内一阵脚步声,两扇朱漆钉门缓缓打开,里面的人一看见皇帝便呆了,还未及开口,就见皇帝掀下油衣便往里走,众人赶紧跟过去。
“谁都不许过来。”皇帝略一顿步,乔安只得和一众内侍守在外面。
夜风凉雨急,大殿之内门窗紧闭,仍挡不住外面雨打芭蕉二更鼓,孤灯如豆在叠影重重的纱帐中映出亮光,依稀可见贵妃榻上侧躺的人影。
小玉儿一直静静躺在贵妃榻上,天黑了也不肯去寝室歇息,谁劝都不肯听
,晴椿便教归雁冰脂等人先歇了,只一个人陪着她坐着。
彼时,正昏昏欲睡,突听门扇撞响,灌进来一阵冷风,吹起殿内纱帐,回头一看,一个身影穿过飞舞的纱帐直逼而入,还不等晴椿回神,明黄色袍角已到了跟前,惊骇之下忙跪在地上。
“出去。”这一声惊动了躺在榻上的小玉儿,她缓缓睁开眼,坐起身愣愣地看着班羿,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身影侧对灯光,棱角分明的五官投下重重的阴影,半明半暗中无法分辨他的喜怒,可他身上的酒气和粗重的喘息声散发出危险的讯息。
此时此刻,他站在她的面前,身躯给人以沉重的压迫感,她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紧他,以证实他的存在。
他亦静静地看着她,她的每一举动仍教他心动,她黑眸中温润的亮光,她苍白迷茫的唇,她鬓角边的碎发,她纤细的脖颈,她的……指若柔荑正朝他伸过来,似盲人想在黑暗中摸索回家的路,无比的无助。
他蓦地闭上双眼,甚至不敢呼吸,惟恐再次沦陷在她的魅惑之下,因为他深知那无助背后是绝情和残忍。许久,他深吐一口气,重新将自己的心包裹在严严实实的盔甲里。
一只手失望的顿在半空,中间隔着冰冷的空气抚摩他的眉宇,曾经以为,她的手永远不会被他拒绝,可是,此刻他甚至不愿意看她一眼。她心中苦笑,他竟如此厌恶她么?或许不止是厌恶,他恨她!
班羿突然睁眼,一把拽住她正欲缩回的手臂,强迫她站起身面对着他,他身上的酒气使她蹙眉。他的手指因用力暴起青筋:“不要再在我面前演戏,现在你的仇也报了,不需要再装出可怜的样子,我也再不会上你的当!”既然折辱她能让他好受,为什么不呢?
“皇上,您醉了。”他何必苦苦相逼?她早已一败涂地。她是一个蹩脚的戏子,演出了一场闹剧,输掉了一颗心,可他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是,我早就醉了!醉的被你利用,被你欺骗竟不知道!”他的黑眸犀利如刀,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寒的森芒,手上又是一紧。
她在他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朝后躲去。他却不容她退缩,另一只手猛伸出去钳住她的下颚,轻笑一声:“怎么,你也知道什么是疼么?为什么不哭?你不是最会用眼泪博取别人的心么?”
他的话便似一把刀狠狠插在她的心口,刃不刃血,却是致命的一击。“不……”她乞求地看着他,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他却不被她眸中的哀凉所打动,眼前这张苍白的面孔教他心碎,也教他恨之入骨,她现在所受的伤害不及他所承受之万一!
长久的对视教她心生怯意,别开脸想从他的掌控中挣脱出去。可这躲避更刺痛了他,他抓住了她的发髻,强迫她面对着他:“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他口中“赫赫”地笑着,眸中却一丝笑意也无,怒目圆睁泛出血丝。不等她回答,他的唇带着酒气硬生生地压过去,全然没有的往日的温存,恨意与哀伤使他变成了一个疯狂的掠夺者,牙齿划过她的肌肤,血腥之气在唇间蔓延,便是这样,他仍没有丝毫怜惜之意!
她不敢挣扎,惟恐激起他更大的怨怼,可她越是不反抗,他越是不肯放过她,正是这种无谓的顺从教他更加地愤怒!
终于,她忍不住低声痛呼。缓缓抬起头,她唇边的青痕教他的心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她退后几步,哀哀地求他:“羿,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许叫我的名字!”她的凄哀几乎使他心软,瞬息之间,愤懑重新控制了他的行为,大步跨前,裂帛的声音在空阔的大殿中无比惊心,几缕丝锦随着他的手飞扬出去。
身子突然一凉,她惊叫一声交臂掩胸扭身便跑,被他抓住身后的长帔,脚步不稳跌倒地上。潮湿的身子重重压下,如丛林中扑食的兽,迅猛而残忍地掐住她的脖颈。她拼命挣扎却逃不出他的掌控,终于放弃了抗争,绝望地闭上双眸,因屈辱因惊惧,无声啜泣。
他的手挟带着暴戾之气在她身上游走,带着恨也带着爱,他无比绝望,在矛盾中苦苦挣扎,他啃咬着身下柔软的猎物,却比猎物更加可怜。
他的唇掠过她的身体,脖颈,下颚,碎发,所到之处,肌肤在他唇下战栗,终于,停在她的面颊上不动。泪,在他唇下无比冰凉,浇熄了疯狂的***,久久,他茫然地坐起身,寂静中,抱头长啸。
一道闪电划过窗柃,照亮了殿内满地狼藉,和两个人无望凄楚的面孔。
啸声与雷声混并一处,便如巨兽负伤后的悲鸣,惊骇中,她睁大了双眼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曾是她最贴心的慰籍,可此刻,几乎成为她的梦魇。
许久,一只手颤微微地伸过来,她退缩了一下,那手停在了半空,似乎在蓄积着勇气,又一点一点伸前,落在她的面颊发丝上轻抚,无比留恋,无比温存。她屏住呼吸,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不动不动地任由那只手驻留,停顿,游弋。
一声叹息掠过耳畔,她的心蓦然紧缩一团,深深蹙眉。他却不能再任她催垮他最后防线,在凌乱发际之中攥住了一只桃木尾耆的花瓣在手里绽开,捏拳收手,长簪轻脆地短成两截,尖刺戳进他的指端,突如其来的疼痛教他彻底清醒,起身,衣袍飞卷掀起冰冷的风,决绝的,没有回头。
火烛摇曳,不忍见人间有情人终成陌路,熄灭在一汪红泪里。黑暗掩盖了一切,而她,在噩梦里醒来才发现过往种种都被黑暗吞噬,曾经有过的温情在梦中丢失贻尽。
伏在地上,寒气渗入骨髓,却也抵不过她心如坠地狱油锅火海里煎熬。他恨她至此,一生都不会原谅她罢?
或许,是该结束的时候了,她的存在已经使他不堪忍受,若能换回他内心的安宁,她什么都愿意去做,只要他……好好的,象从前一样,一个万人仰慕的帝王。
晴椿惶惶张张地进殿见里面漆黑一片,正欲点灯,便听小玉儿道:“别动……”
嘶哑的声音将晴椿唬了一跳,摸索着走前几步,跪在地上扶她:“主子,您怎么了?”
“我不打紧,你去取件衣裳过来。”
晴椿不敢再问,忙去后面寝室拿了件袍子过来,黑暗中,胡乱地裹在她身上,这才又摸索着在烛前找火熠子点灯。
“主子,您……”晴椿回过头看见地上半坐着的小玉儿,不由吓得脸都变了,眼圈一红:“皇上怎么能这样待您?”
“是我自作自受……你哭什么?”小玉儿却似风淡云轻全不在意,命晴椿扶她去后面寝室。
待她躺下,晴椿道:“主子,奴婢给您拿药给您搽搽,不然明日被人看见又有话说了。”
这宿晴椿一直守在床前,天亮归雁过来,见状大吃一惊,拉着晴椿便问:“主子怎么了?”原来小玉儿唇边紫痕隐现,衬着蜡黄的脸色越发显得吓人,此际昏沉沉躺在床上,话都说不齐全了。
晴椿不敢和她说实话,只道:“主子身子软,跌了一跤。”归雁却不相信,还待要问,被晴椿支着她去找李海请太医才搪塞过去。
不想太医院却称人手不够,只派一位年轻御医过来,晴椿一见心凉半截,也只得先叫诊脉。
小玉儿昏昏沉沉躺在碧纱橱,任由归雁等人放下帐幔扶着她的手请御医诊脉。
跟着御医出来晴椿问:“大人,我家主子不打紧罢?”
“昭仪娘娘着了风寒,待微臣开几服药吃下便可。”
晴椿不由失望,旁边归雁气道:“主子是吐血之症怎么会是风寒?”
御医恼羞成怒:“既不信我就另请高明。”
归雁被他顶得张口结舌,晴椿却明白小玉儿已然失势,太医院不过是胡乱指派个人过来敷衍。只得叹口气请医正开方子,叫人跟去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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