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啊,王上就是故意为难……”漪澜还没说完,已被秀莲捂住了嘴巴。
“既是王上的口谕,娘娘还是去吧,到时闭眼不看就是了。”德德也不计较漪澜将要出口的对王上不敬的话语,只是有些怜悯的看着苏妲拉。
“恩,臣妾知道,有劳公公了。”苏妲拉点了点头。
用过午膳,苏妲拉便由秀莲陪同着,走向了皇家围猎场的狩猎台。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观看呢?苏妲拉默默想着,脑海中浮现出那晚男子柔和的睡容。明明是个有着柔和的琉璃般气质的男子啊,怎么老是做一些偏执的让人搞不懂的举动!
“娘娘,前面是台阶,小心了。”秀莲提醒着走神的苏妲拉。
“恩。”回过神来,苏妲拉慢慢走上了狩猎台。
“嗷。”还没走近,苏妲拉就听见被关于笼中动物的不安咆哮声。秀莲连忙走在了苏妲拉前面。
笼子内关的是一只白色的老虎,虽然看上去并不大,只过膝盖一点点,然而它的双眼却威风凛凛,让人不敢直视。它在笼中来回走动,不时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人。
苏妲拉看向台下,一群英姿勃发的将士已经摩拳擦掌,开始试弓比力了。隔着远远的距离,她还是看到了白马上那个明黄的身影。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有短暂的交接。男子的目光冷漠而不可测,女子的目光清澈而不解。苏妲拉急忙转过头去。
“德德公公,这白虎等下就要被放进去被他们猎杀么?”苏妲拉问道,又看了一眼笼中的白虎,眼神已变为恻隐。
“是的,王上说等娘娘看到了白虎,就由将士将它抬下去。”
“公公,你可不可以求王上不要这样做?”苏妲拉拉住德德,哀求道。她实在不懂,为什么要将白虎捉来,然后又生生将它射死,只是为了屠戮的快感么?
“娘娘,这是王上的命令,您还是别为难奴才罢。”德德一脸为难。
“娘娘,您还是不要拂逆王上了,我们就在一边安静看吧。”秀莲也劝道。
“不!我要亲自去和王上说。”苏妲拉柔和的目光霎时坚毅起来。她怎忍心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
“你要和孤说什么?”淡淡的,如同雨滴砸在青石上余音三绕的声音,拓跋硕走了上来。她会阻拦,也在他意料之中。好奇的是,她会怎么阻拦?如若阻拦不了,她又当如何?来恨自己么。甚好。
“王上,臣妾求你网开一面,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白虎之命也是如此。”
又要讲大道理了么?拓跋硕淡淡一笑,如天神般的精致五官突然多了某种奇异的神采,“好啊,孤开笼让你将这只白虎带走就是,只要它乖乖跟了你走,孤就放过它。”
“王上,此事危险异常,还望三思。”德德和旁边跟随的将士一齐劝道。
“真的吗?”苏妲拉却已经站了起来,眼中的认真让拓跋硕撤去了他脸色的笑意。
“孤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他说完,示意身边的御前侍卫李远去将笼子打开。
“王上,这虎要是伤了娘娘可如何是好?”德德着急道。秀莲也拉住苏妲拉,不让她过去。
苏妲拉看着众人,眼神镇定。众人慑于她的眼神,终于不再阻止。李远已将佩剑震出鞘,用于白虎若有任何伤人举动,立刻将它斩于刀下。
笼子被缓缓打开,苏妲拉也慢慢走了过去。
拓跋硕看着眼前清瘦的身影,不知为何,手竟有一丝颤抖。然而他依旧镇定的看着,不作任何动作。
苏妲拉注视着还算幼小的白虎,轻轻朝它伸出手去,柔声道,“跟我走,好不好?”
白虎看见她伸来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暴戾,张口就咬住了她。
“啊!”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李远的刀已经斩了下来。
“住手!”苏妲拉急喝道,竟是以身挡住了白虎。
李远已然下落不能控的佩刀被一个金弹轻巧弹了开去。金弹一指是拓跋硕惯用的手法。李远发现,此时拓跋硕的脸有些发白。
“娘娘!”秀莲作势要跑过去拉开苏妲拉,苏妲拉一个眼神阻止了她。
柔美的女子依旧任白虎咬着自己,甚至连疼痛带来的颤抖也被生生忍了下去。有血轻轻滴落下来,似打在琉璃屋檐上的的雨滴,既似多情,又似无情。苏妲拉还是带着那种柔和而温暖的目光,还有一点询问的意思看着白虎,仿佛要听取它的意见。
一人一虎,良久对视。
终于,白虎眼中的敌意褪了下来,它慢慢松了口,最后还怯怯舔了舔苏妲拉依旧留着血的伤口,似在抚慰她。
苏妲拉终于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乖虎儿。”她转过头,看向一边的王上,雀跃道,“王上,我可以带它走了吧?”
那样纯净的目光,只有欣喜,没有怨恨,让拓跋硕淡漠的眼神闪过一丝光芒。有多久,没有见过那样的目光。
“都散了吧。”拓跋硕终于淡淡道,率先走下了狩猎台。
“娘娘,您下次可千万别这样做了,当真要吓死奴婢才甘心啊。”秀莲看见王上走远了,终于走过去边替她包扎边埋怨道。言语之中既心疼又责怪,她其实还想骂骂那只肇事白虎,但只看了一眼后,又退回了苏妲拉身后。那白虎虽小,眼神却凶得紧。
“好啦,我们先回去吧。”苏妲拉无奈笑了笑。白虎则似认定了主人,乖乖跟在了她们身后。
“静姐姐,白虎呢,白虎在哪?”远远的,拓跋婧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苏妲拉眉间闪过一丝盈盈笑意,多亏有了这个公主,皇王宫才不至于那样没有生气。自己以前虽然生活在清静的了然庵,但好歹有时也会师姐师妹一起斗嘴玩耍的。
“静姐姐,你可真乃超人也,连老虎都敢惹啊。”九夫人拉努婼的声音也飘了进来。公主向来和她玩得最好,总喜欢召她进王宫玩。
“她哪里是超人,手里可别落了疤才好。”秀莲哀怨的看了一眼苏妲拉,苏妲拉连忙别过头去。
自从昨天受了伤,秀莲就一直是那样的眼神,宛如受伤的是她一般。苏妲拉救虎一命的兴奋就差没变成内疚了,幸好手中的伤疤清清楚楚的告诉着自己,受伤的是自己,不是秀莲。
说话间,两个明丽的少女已经走了进来,眉间的古灵精怪一览无余。两人相比起来,拉努婼说话行事倒更加大胆古怪一些。
两人围着苏妲拉的手看了好一会。
“幸亏那白虎的牙没长硬,不然,这生肌续骨膏也难那么快治好姐姐的伤。”拓跋婧后怕道。
“那生肌续骨膏可是皇家秘药呢,王上还是很关心姐姐的嘛。”拉努婼捂嘴在一边揶揄着。
是吗?可小宁子将药拿来时,什么都没说啊,也没说要好好养伤之类的,只是将药放下就走了呢。苏妲拉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人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然后随意的对小宁子吩咐着,“去御医台领点药给媚妃。”便又沉浸在自己殿内的歌舞中了吧。
苏妲拉兀自想着,漪澜已经将洗过澡的白虎领了出来。
“呀,真像萨摩耶犬呢!卡哇伊内!”拉努婼欢喜着跑了过去。
白虎后退一步,喉间有低低的咆哮声。
“小心!”苏妲拉急急拉过兴奋的少女,嗔道,“你也想在手上留个纪念呀。”
拉努婼吐了
吐舌头,停了下来,却还是好奇的看着白虎,“在我们家乡,可看不到这么野生态的白虎呢。静姐姐,我们为它取个名字好不好?”
“那得先知道它是男的还是女的。”拓跋婧打量了白虎一眼。
白虎被这样直接的目光一打量,似害羞一般,又后退了一步。
漪澜哧笑了一声,“小卓子昨日帮它洗澡时,说它是母的。”
“他怎么知道?”拉努婼问道。
“小卓子家是猎户出身,不然,谁敢帮这个畜牲洗澡啊。”知道这个白虎无害,漪澜说起来也全无惧色。
白虎似明白‘畜牲’是在骂它,不满的轻啸着。
“我看就叫白牙丸好了。”拉努婼道。
众人皆蹙眉不解,白牙丸?好生奇怪的名字。
“幼皙你又要说是你们家乡流行的名字了吧,还是快点入乡随俗吧,白牙丸,难听死了,还不如叫小白。”拓跋婧撇了撇嘴。
“小白……也可以啊,很流行的。”拉努婼点头赞赏道。
“你们取的名字要么怪要么俗,娘娘为收服白虎受了伤,取名字的资格还是留给我们家娘娘吧。”漪澜也不顾两个少女的身份,脆泠泠说道。
秀莲摇头看了看这个有什么说什么的少女,苏妲拉只是宽和的笑着,“不如叫白雪吧。”
“这个好,阳春白雪,端的让这只不通人性的白虎有了一丝文雅诗意呢。”漪澜笑道。
“哼,你家主子取的什么都是好的,那还不如叫白雪公主呢!”拉努婼愤愤道。
“为什么,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啊?”拓跋婧不解。难道这虎看起来跟自己一样身份高贵?
“哎呀,没什么,我瞎掰的。”拉努婼生怕自己又要陷入讲故事的噩梦中,连忙将话题引向要教苏妲拉的舞蹈上面去了。
随意打开桌上的奏折,恍惚间拓跋硕却看到了那个看似柔弱,实则坚定的女子之脸。他长而媚的眸子微眯了起来,半撑住自己的头,思绪不经意又回到了过去。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去了。
以为不去想起,就会慢慢忘掉,然而,越是这样刻意的不去想起,那些记忆,反而越是容易赖着不走吧。
此时的日光,透出镂花窗户,一寸一寸迫不及待的覆上了他精致的容颜。分明是淡漠而疏离的侧脸,连那嫣红欲滴的薄唇也抿出了一个淡漠的弧度,然而那熹微而暖黄的日光,却硬是将他的淡漠掩去不少。乍看之下,他的脸居然也有了柔和温暖的神韵。
拓跋硕继续眯着眼,细细感受肌肤传来的温暖。岚娘娘……当初为了自己的国家进王宫行刺父皇时,没有料到自己会成为父皇最受宠的女人吧。她那时拿着刀冲向父皇时,是不是和那个走向白虎的女子,有着一样的勇敢?
岚娘娘,之前可是丽枫国的公主呢,会不会跟拓跋婧一样可爱?应该还有如那个女子那般的温婉吧。
“硕儿以后长大了,也要娶像母亲这样的女子。”才不过七岁的他,却是一脸的认真。
先王后微微错愕,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落在唇畔的,却是一抹开心温暖的笑容,“意微你瞧瞧,你的儿这么小就开始想娶媳妇了呢。”
甄妃眼底闪过一丝不快,就算自己在丽枫国时曾是她的婢女,可是,如今自己也被封为甄妃了,她为何还要直呼自己的名讳,生生的提醒着自己曾经的奴婢身份。
甄妃拉过自己的儿子,“放心,母妃以后会为你找到天底下最优秀的女子。”——所以,她做出后来的种种,也并不是只为了她自己的私心吧。
母妃……现在应该叫母后了,你当初为了显示自己的乖巧,将我送到岚娘娘身边时,有没有后悔过?若是没有将我送走,说不定,说不定我现在不会跟你形同陌路,也不会,那么讨厌后王宫里的女人……
“母后,扶萝花开了!”太子瑞玲捧着一盆蓝色的花欢喜的奔了过来。
“小心了,总是莽莽撞撞的,真应该学学乖巧的硕儿。”先王后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她却是很不屑的朝他看了一眼。
“硕儿太过乖巧了,应该像太子这样,生龙活虎的,以后也是万民的福气呢。”甄妃巧笑着。
先王后将扶萝花放到桌上,拉过不服气的儿子,温柔又严肃道,“扶萝花是只有丽枫国才有的花呢,茈儿,娘亲始终是丽枫国的人,这个皇王宫里,真正算得是我们亲人的人,只有硕儿和你甄额娘,所以,无论怎样,都要好好待他们知不知道?”
瑞玲低垂了头,却听话的拉过了他的手。
甄妃在一旁满意的笑着。
岚娘娘,其实你根本不愿意嫁到敌国,所以呆在皇王宫一直都不快乐吧。你是不是一直都想着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去看那漫山遍野的扶萝花?和那个总是进王宫劫你的神秘人一起?其实我也想把你的骨灰送回去呢。可惜,大哥、大哥他不愿意让我碰你骨坛呢。
算起来,自从你走以后,大哥就没有跟自己认真说过话了吧。
想到那个临死之前不复绝美容颜的女子,拓跋硕蹙眉猛然睁开眼。一切,都过去了,想它作甚。
“王上,奴才刚才又悄悄过清和阁看了看,媚妃的手伤好的挺快,听说她为白虎取名白雪呢。”小宁子兴冲冲跑了进来。
“谁叫你过去的?”有些阴郁的声音。
“啊,王上,奴才自作主张,罪该万死,求王上恕罪!”还在奔跑中的小宁子顺势就跪了下来,整个过程顺畅无比。这个小太监一向懂得察言观色,打探消息也最是机灵,似乎知道王上不会真的惩罚自己,他脸上叫着饶命,脸上却没找着一丝惧怕。
“罢,你退下吧。”拓跋硕果真没有同他计较。
白雪?倒也不是很难听。拓跋硕淡淡想着,是阳春白雪吧……可是,她虽尼姑出身,倒也未见多清冷疏离如阳春白雪呢,相反的,她那抹温和的笑容总是挂在嘴边,跟着身边的人和气一团……到底是孩子心性。
那只被白虎咬住的白皙的手,血滴慢慢砸下来时,应该很痛吧。真傻。岚娘娘定是不会那样做的。
先王后当然不会那样做,只因她开口了,老王上就会答应啊。苏妲拉却只有那样做,才能救得白虎呢。
重新看回翻至一半的奏折,拓跋硕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
三哥,要回来了啊……
那个风华绝代,世外散仙般的三哥呵。若不是自己从小和大哥一起长大,早有了牵挂,最喜欢赖住的应该是三哥吧。可惜,三哥一向大爱天下,喜欢到处奔波,想赖也赖不住呢。
御花园。
层层叠嶂,佳木葱葱,曲径回廊通幽处,依稀可以听见活水源头之声,潺潺淙淙。清流倒映着蓝天白云,以及旁边锦簇的花丛,潋滟得似乎碧波中都散发出了万花的幽香。然而,万花的倒影,却似乎都朝着一个男子的倒映容颜奔去了。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男子白衣胜雪,半蹲在地,似在摆弄着什么,从后面只看得见他如墨般漆黑的头发垂至腰间。
此间,苏妲拉正悠闲的踱步走过来。她带白雪出来散步至此。——白雪兀自追逐着蝴蝶,有秀莲在一边看着,她便独自四处闲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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