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她想起那个一身明黄的落寞背影。
“王嫂,这个时候还在想别人么?看来,真的有必要给王嫂一点惩罚呢。”拓跋旬慵懒的勾过苏妲拉的下颚,不由分说凑了上去。
苏妲拉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堵住了唇。“唔。”声音被闷在喉间发不出来,手上亦是乏力推开他。
一丝咸味晃晃悠悠传到舌稍。却是吻得及其温柔而缠绵。
她想起她的第一个吻。那种激狂得排山倒海的气势,让懵懂的她也能感觉到拓跋硕的怒气。她
不懂那次他为何那般生气。自己只不过是想悄悄出王宫寻药而已,又不是干什么坏事。再说,他不是一直不怎么搭理自己么,生气作甚。
苏妲拉想得认真,浑然忘了此刻自己正在被人强吻。
终于,拓跋旬放开了她。他的唇红得妖异,似乎是咬破了自己的唇。
“我的血是有毒的,以毒攻毒,想来可以缓解你体内的蛇毒。不过,若要根治的话,还是等你回了王宫之后,找三王拿些白龙须给你吧。”说完,他又嗔怪的点了点苏妲拉的鼻尖,“你看你,抓那么多白龙须,也不知留点给自己,不然今日也不必虚成这样。”
苏妲拉恢复了一些力气,她没有耐心听完拓跋旬的话,而是激动的一把抓住拓跋旬的手,“你刚刚说三王,他、他!”她已欣喜得话不成调。他那样说,即是告诉她,三王没有死。
“王嫂不要激动,我不会再多说一字了,你乖乖休息吧。”拓跋旬站了起来,笑意懒散,纤翘的睫毛将他眼中的妖魅遮住大半。
“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拓跋婧她们。”
“王嫂莫非想再喝点我的血?我不会心疼哦。”拓跋旬作势又要靠过去。
“啊,我马上休息。”苏妲拉急忙睡了下来,想问又不敢再问。乖巧而可爱。
拓跋旬轻轻一笑,有炫目的光芒从他唇间的弧上滑开,“王嫂乖乖休息吧,过了明日,一切将会尘埃落定,不用浪费心力去担心。”
他说得笃定,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苏妲拉心中有一万个疑问,不知为何却是相信他说的,‘过了明日,一切将会尘埃落定。’拓跋旬看着女子安然睡去,在她光洁白皙的额间留下轻轻一吻,尔后掩门离去。
九年,九月十七日晚,子正。
当瑞玲过五关斩六将不费吹灰之力杀进大殿时,一切顺利得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王兄,你来了。”宝座上的男子并不惊讶,依旧微笑如常,挥手让那些舞伎退了下去。
见拓跋硕不似自己想像的那样慌张,瑞玲有些疑惑。但此刻三王已死,瑞曦玣被拖在边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他早已胜券在握。于是瑞玲镇定下来。“五弟这个时候还有闲心舞乐,真让哥哥佩服。”
拓跋硕淡笑,“许久未能与王兄好好聊聊,知道王兄今晚要来,所以便歌舞怡情,安心等候。”
“你认为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聊。”瑞玲鼻尖一声冷哼。
拓跋硕的神色黯淡下来。过了许久,他终于轻轻道,“如果我说,一切并非我自愿,王兄可信?”他只在值得的人面前,才自称‘我’。
“如果你的内疚只是对于皇位,那么你未免小看了我。五弟一向心细,我不信你不知我娘亲的真正死因。或者,五弟是有心包庇?”瑞玲说得铿锵有声。事情走至这一步,他亦不用再维持自己的斯文谦卑假象。
拓跋硕看着瑞玲渐渐走近,恍若又看到以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大哥王兄。
先王后其实是被毒死的。但多数人并不知情,甚至连老王上也不知道。先王后死后,老王上伤心太过,两年后亦撒手离去。死前留下遗嘱,废嫡长子瑞玲太子之位,传帝位于五子拓跋硕。
为什么会造成如此剧变,拓跋硕无从得知。但他知道必定与先王后临死前说的话有关系。那日他和瑞玲偷偷躲在窗台下,听到平日里天仙般温和的岚娘娘歇斯底里的最后呼喊,“瑞年天,我终于可以离开你了!”
他看见瑞玲的脸突变得然煞白,然后就看见父皇如失了魂般走出来。
王后薨,王上亦在两年后气血衰竭而死。那两年里,是他的母妃一直寸步不离的照顾老王上。她跟老王上灌输了怎样的观念,他不清楚。因为他花了大量的时间陪在瑞玲身边,与他一起怀念先王后。尽管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
然而无可挽回的是,在那两年里,他与瑞玲还是渐行渐远,最终一朝反目。恐怕与自己的心虚也有关系吧。他不知道是不是瑞玲已看清了事实的真相,所以才会走在自己的对立面。
他亦心存侥幸过,自己那么偶然才撞见的真相,大哥应该不会知道吧。
他曾仔细查过先王后的食谱。每一道菜,每一个加工的御厨,每一个传膳的太监,统统没有猫腻。直到那日,母亲罗意微上门看他。
就在先王后死前的三个月里,她日渐憔悴,性情亦大变。拓跋硕永远不会忘记那最后一瞥。躺在床上的那形容枯槁之人,哪里看得出就是昔日淡雅温婉的岚娘娘。彼时她已经有些神智昏聩,口中时常胡言乱语,“阿郎,原谅我……我不能随你走。”
而姜宁儿总是慌慌张张的将他与瑞玲拉走,说是怕病情传染。
那段时间他和瑞玲经常跑到佛堂里祈祷,先王后的病情却还是不受控制的恶化下去。
当最终知道斯人已去那一刻,他亦难过得像要死去。这位温柔的养母,给与他的关爱比他母妃给的充沛许多,会惹得瑞玲时时嫉妒。这些他一直感恩在心,亦从未忘却。
在先王后离去大概一个月,或是更长的时间里。他着魔般将自己的膳食与先王后生前所用安排得一模一样。直到他的母妃罗意微看见他在饮用碧清茶时的反常表现。
先王后临死的前三个月里,每日必饮碧清茶,而这碧清茶是由他的母妃罗意微奉上的。
“硕儿,这扶萝花要谢了。”甄妃罗意微看了一眼窗台上的蓝色花卉,雍容道,“花总是要谢的,硕儿不必感怀。王上已下令王宫之内不准再种植此花,在此期间硕儿万不要再让你父皇伤心。”
自先王后走之后她就一直侍天子左右,后王宫早已有她将取先王后而代之的流言。虽然不见她有什么加封进赏,但大家都已对她毕恭毕敬,逢迎拍马。罗意微一个眼神,德德便心领神会将花撤了下去。
拓跋硕知道父皇这阵子心痛神伤,便不再计较自己的盆栽被人轻易端了去。
“娘亲要不要尝尝碧清茶,我让姜宁儿从岚娘娘那拿过来的。”拓跋硕淡淡幽幽。幼年渴望生母的挚情,早已在她不重视的目光下磨得不见一丝踪迹,如今剩得的,也只是尊敬与疏远而已。
恐怕罗意微自己亦没有想到,早年为了地位,将智慧与耐心用在了争宠上,本以为自己的最大障碍穗洛死去后,自己就能安享荣宠与天伦。现下,荣宠是得到了。天伦却已不知所踪。
徒留一地怅然。时光已然不可逆转。昔日默默等候自己的乖巧小儿已经长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冷漠而孤僻。拒人千里。
也只有时间才能慢慢抚平了。
罗意微顾不得这些,她完美的雍容在听到某个字眼后突然有些扭曲,“碧清茶!硕儿你饮了多久了?”
“一个月吧,怎么?”拓跋硕接了下去,不等母亲回答,聪明如他已经快速因果联系了一番。他的脸色马上苍白结上一层冰霜。“母妃,原来……”
罗意微已经急急站了起来,“德德,快把这茶撤下去!”可她华衣上的璎珞勾住了桌锦上的流苏,弄泼了茶,手上亦被溅了几滴。
“啊!”华贵的甄妃突然失声尖叫。
“母妃不必担心,只是一杯茶而已。”拓跋硕冷笑。
“硕儿你。”罗意微看见拓跋硕那深潭般的墨黑眸子,突然脊背生寒,竟萌出赶快离开此地的念头。
“母妃,你走吧。”拓跋硕背过身,背影掩在逆光的黑影中。
罗意微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机要审时而退。于是不再纠缠,落荒而去。
依旧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拓跋硕固执的想证明是自己误会。他让其他人试验碧清茶,他亦为他们的无反常反应感到安心。直到他终于静下心将自己这一个月来的反应与先王后做了对比。
这一个月来他的消瘦与先王后的情形一样。而且,仔细回顾又发现了一些其他的端倪,例如心中累积的对母妃的失望渐渐变成了仇恨。
他一直不觉有异的,直到偶然瞥见镜中的自己,眉目间的那那一丝戾气竟出奇的像岚娘娘死前的模样。
碧清茶微似岕而细,味甚甘香,安神醒脑,独饮无事,但混了扶萝花的花粉,便成了慢性毒药,可将人心中的黑暗情绪加强扩大,直至枯槁仇恨而死。
这便是结论。他独家发现的真相,不能告知任何一人,甚至是亲兄弟般的瑞玲。他为自
己的生母守着这个真相,却被它日日夜夜折磨。
他要若无其事的陪在瑞玲身边,当作一切没有阴谋,没有猫腻,心中却痛苦不堪,胆战心惊。
所以,今日他才会这般讨厌自己的母亲,也讨厌自私的自己。只因那个人,到底是他的母亲,他不能说出来。永远都不能。
对不起,岚娘娘。对不起,王兄。原谅我这般自私。
自那一日后,罗意微便极少上门,来了也是交待要懂事之类的就匆匆离去。至于瑞玲,她更是不会再去探望。
当瑞年天逝去,皇位莫名其妙落在他身上,他更是不知如何面对瑞玲,以及照顾他十年的良师益母,先王后。
那一刻他甚至想杀了自己的母亲,因为他知道此事必定与罗意微脱不了干系。而登基那一日,是罗意微以自己的生命威胁他继位的。
十二岁继位,皇位一坐就是八年。如坐针毡,夜不能寐的八年。他恨罗意微,发誓再也不能让她改变自己的生命轨迹,亦是那一刻,他恨极了女人。
苏妲拉入王宫,他也只不过想让罗意微看看,就算她的计划得逞了,他依旧可以冷落那些女人,打破她的操控。
至于会渐渐打消对苏妲拉的敌意,那是始料未及的。而现在,也可以不用去想。那份她去虞邰郡之际留给她的圣旨,如今亦不必再给她。隐卫已告诉他媚妃失踪的消息,只要她不回来,便不会有危险。想来她应该可以自由自在做她喜欢的事了。
了无牵挂。
拓跋硕接过瑞玲诘问,“原来王兄早就知道了。”神色中竟有一丝轻松的意味。
他等今日等了太久,差点就以为瑞玲真的就要这样安安份份度过余生了。
还好,大哥没有让自己失望。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拓跋硕,你与罗意微合污所做之事,以为真的就可以瞒过所有人么?今日,我就要为娘亲报仇,手刃你们母子!”瑞玲上前一步,抓住拓跋硕的绣金龙纹前襟。
穗洛死的那一年,有个男子找到瑞玲,说愿意助他东山再起,在辗转得到了先王后的食谱和居住环境图后,他还帮他找到了穗洛的真正死因。
这个男子就是尹语臣。他精通药理,所以才配得出忘尘忧那样的药水,抹去苏妲拉的记忆。
扶萝花本是丽枫国的国花,谁都不会知道它竟也有危险的一面。尹语臣也是不断的推敲试验才得以知道。他与瑞玲都很好奇罗意微是怎么得知这一药理的。
昔日也只是一个伺候穗洛公主的婢女而已,怎么会有如此的智慧。亦许是拓跋硕研究出来的?不管怎样,反正这两人定是不能再留了。
“大哥,五弟死不足惜,只望你能给皇太王后一条活路。她已年老,不会再作乱。”拓跋硕并不挣扎,即使被人抓住衣襟,依旧脊背挺直,威严不减。
三哥定然会讶异吧。他苦心装死引蛇出洞,不曾想自己却在最后一刻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
只是拓跋硕早就暗下了这样的决定——将一切物归原主。
“你与罗意微都是害死娘亲的凶手,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放过你们?”瑞玲冷冷看着他。
一身明黄的男子垂了眼。大哥,你万不要因小失大。我只得这一个要求而已。母亲与我虽不亲厚,但,终究是生母。无论如何,也是要保全她的。“王兄,你还是应下这个请求的好。”拓跋硕尽量放低了语气。
然后这番话听在瑞玲眼里竟成了威胁的意味。“哼!垂死挣扎。我便是不答应,你又如何?不仅如此,你后王宫的妃子,亦都是我的。属于你的一切,天涯海角,我也定是要抓到自己的手心!”
“王兄,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何必如此。当年岚娘娘之死,我亦蒙在鼓里。但之后确是有所隐瞒,包庇了凶手。预谋杀人、知情不报、有心包庇,我与母亲确是罪可诛,但,念在我们兄弟一场,弟又自愿让位,王兄可否饶过她们?”拓跋硕何曾用过这样低声下气的语气。也只有对他而已。
“你也知道罪可诛啊。有件事要纠正一下,五弟你不是自愿让位,而是被迫让位。你如今有何筹码自愿?告诉你,罗意微现在就在我手里,而你那位特别的媚妃,我也会马上将其纳入自己的后王宫。”瑞玲骄狂道。他确实有骄狂的理由。
此时绥黎援助他的人马已经团团围住了王宫,尹语臣靠着姜宁儿的里应外合也会将罗意微擒获,拓跋硕最得力的武将二怀王被困在边疆。这一切,皆是多年苦心谋划的成绩。
拓跋硕眼神如渊,看他许久,终于缓缓道,“八年来,我心中有愧,一直对王兄诸多宽让。王兄勾结绥黎,陷害三王,扰乱边疆,我都可忽略。你又何必再步步相逼?须知困兽犹可一斗。”最后一句话,似是加重了语气。
此时早已胜利蒙心的瑞玲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双手一挥,“好,就让你这个困兽亲眼看看,母亲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滋味!”
按照计划,此时尹语臣就会押着罗意微走进来。但大殿安静许久之后,依旧未见其他的身影。
瑞玲有些慌神,朝藏身于黑暗的人道,“行杜,你去看看尹叔怎么还不过来。”
于是某个角落黑影一闪,似是有人领命而去。
“哧。”拓跋硕轻笑一声,“看来王兄还不知道你那位尹叔的真实身份,尹语臣是岚娘娘的心上人,他俩旧日曾互相喜欢。”
显然对这一事实有些措手不及,但瑞玲仍旧趾高气昂道,“那又如何?”
拓跋硕好整以暇,“你是父皇的儿子,他又岂会对国仇家恨之人的后裔青眼有加。王兄要提防此人。”
瑞玲惊疑不定,“你有这么好心提醒我?”
“王兄……”拓跋硕眼神复杂看向他,不知是悲悯还是担心,“他许是想利用你登基之后,逼你改敌国为绥黎之国号啊。”
瑞玲听罢脸上阴晴不定,最后底气不足道,“不必你装好心,敌国王上我是坐定了,又岂会改成绥黎之号。五弟有那份闲心,还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
“安王为何还要与将死之人浪费口舌?”殿外一个男声深沉响起。
瑞玲转过头去,“尹叔,怎么不见罗意微那贱人?”
尹语臣阴沉看向殿中的人,缓缓道“因为?”话音未落,他袖中寒光一闪,直直向那一身明黄之人掠去。
雷霆闪电般避无可避的一击。
夜深露重,雾霰晕着月影,大地蒙蒙一片。
昭阳殿内,云鬓雍颜的罗意微有些心神不宁。“福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禀太王后,现在子时刚过。”
一边的姜宁儿看向殿外的黑暗,幽幽道,“太王后不必担心,该来的想躲也是躲不过的。”
“你什么意思?”罗意微愠怒道。
姜宁儿转身看向妇人,嘴边滑过一丝诡异的笑容。“姜宁儿是说,先王后的债,太王后是时候还了。”话音未落,守护的侍卫便纷纷瘫软了下去。一批黑衣人从黑暗中跳出来。
姜宁儿等这一刻,等得太久。她忍辱潜伏在她身边,与瑞玲里应外合,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若不是罗意微设下的慢性毒药,先王后又怎么性情大变伤了老王上的心,最终害得安王的太子之位也被废掉。这一切的一切,罗意微都须十倍的还回来。
“罗意微,你可还记得我?”随着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尹语臣走了进来。
罗意微抬眼看向门外,突然有些颤抖,“你、你是尹奂郎!你怎么还没死!”先王后生前,他便总是不自量力的独闯王宫,死后更是拼了命想带走先王后的骨坛。她以为他早已在那场螳臂当车的血战中死去。
被人叫起尘封已久自己的真实名字,尹语臣微微有些恍惚,“是啊,你自然是希望我早死的。但是,我若死了,泉下被你害死的穗子必定不能阖眼。亏她对你这个丫鬟一直姐妹相待,没想到你狼子野心如此狠毒。今日,我就要替穗子杀了你这蛇蝎女人!”
“来人,救命!”罗意微慌慌张张向后退去,眼前尹语臣的长剑离自己越来越近。
“叮.”远处掷来一颗石子,长剑被打偏,钉入了罗意微身旁的木柱中,剑身犹自震动着发出微微轻啸。
https://zerifeisheng.com/book/58718/19094486_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