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袍的人大概总是冷静,偏偏此刻的盛锦,别说是冷静了,她连最基本的理智都没有了。
她只是哭,大声的哭。
哭着、怕着,只希望老天爷能够听到她的哭声,放过顾垣熙一码。
“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他不会有事的!”
盛锦巴着余念的胳膊如此说道,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袍,整个人都变得毫无逻辑,“血,他浑身上下都是血!你知道么念念,每次见到伤成那样的病患过来,我们做医生的都会有自己的判断,那情况怕是很难闯过来了!所有前辈们都这么说!现在,各个科室的主任正在给顾垣熙做手术,他们出来的人都说,怕是不行了……他们为什么这么说?他们是不是没有尽全力!我想进去,他们又都不让,我不过是个实习医生,我没有资格!我为什么当时不再多用功一些,如果我职位更高,我就能进去陪他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盛锦一边说一边将脑袋撞在身后的墙壁上,一下又一下。
余念再也憋不住自己的情绪,和盛锦一起嚎啕大哭。
“不是你的错,这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二哥不会有事的。”
余念如此说着,一字一句。
她像是在安慰盛锦,但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两个女孩就这样相拥着跪在急诊室外面的走廊里。
阴郁、绝望……
这个春节,或许会成为他们永生永世无法磨灭的印记。
或许,有很多事,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一塌糊涂。
*
顾垣城走进VIP室的时候,屋子里静压压的。
顾父一脸茫然的垂着头,好似在一夕之间老了很多岁。
他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便抬头去看,在瞅见顾垣城的瞬间便捂着脸哭了起来。
“垣城……”
他长长的舒了口气,顾垣城是顾家的顶梁柱,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来,而后,便可以各自溃不成军。
顾父哭了,顾垣彻也站在窗前落泪。
顾母受的刺激最大,在顾垣城来之前已经哭闹了好一阵子,被大夫摁在这里,输了镇定安眠的药液。
只有用上这些手段才能让她安静一会儿,好好睡一觉。
“爸,您别担心,老二会没事的。”
顾垣城走到了顾博澜的面前,他蹲下身,恰好能和那坐在沙发上的老人平视。
他们父子之间,很少有这样情浓真挚的时刻。
他苦笑,伸出手,握住了自家父亲的大手,好像所有人都慌乱了,即使这样,他也依旧能保持着理智和镇定。
“垣城,你说……这会不会都是报应。”
顾父压着声音,气息虚浮,那双发黄的眼眸落在顾垣城脸上,却找不到半分的焦距。
“您别多想。”顾垣城淡淡安慰,可每一个字都并不走心,他甚至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又怎么能安慰得了自己的父亲呢?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老二,因果轮回,皆是报应……是我做的孽,报应在我儿子身上了。呵……可笑,真是可笑啊!”
“爸,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妈刚刚又在说些什么!什么报应,什么因果轮回!我听不懂!”
顾垣彻吸了鼻子冲到了自家父亲面前,他也和顾垣城一样蹲着,视线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锋利。
“为什么你们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二哥出事不是意外吗?怎么会是报应呢?你们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我难道不是顾家的一份子么?!”
“老三。”
顾垣城捏了捏自家弟弟的肩膀,那大手很有力,就连目光亦是。
“以后,以后我都告诉你!”
“我不要什么以后!我要现在知道!大哥,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刚刚妈一直在说,是有人来索命了,是那个女人来顾家索命了!什么索命……到底都是什么?妈口中那要报复顾家的人是谁?我们家从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会有什么人索命!我已经不小了,你们为什么都要瞒着我!以前的事瞒着我,二哥为什么出事也瞒着我,所有的一切都瞒着我!大哥……我也是个男人,我可以帮你承担一部分压力,我可以的!”
“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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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博澜憔悴的脸上似乎多了抹苦涩的笑意。
他伸出手,将自己两个儿子的手握在一起。
可偏偏他们的手心都是冷的,他们连相互取暖的能力都没有,多么可笑啊。
想他顾家,风光无限,权利滔天。
却也会有如此的时刻……
他,他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时刻。
“若是你二哥能醒过来,我就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诉你们。”
顾父断断续续的说,他年纪大了,也累了。
他折腾不过了……
那么多事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得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顾父落着泪,靠在了沙发背上。
他喃喃的声音,让人听不大清。
他似乎在说,“我好想长远啊……”
长远,余长远……那是余念的父亲。
也是顾父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顾垣城说不出话,只能单膝点地,蹲跪在那里,听着他父亲说那些凄苦的过往。
他们过去那些事,顾垣城知道得最多,却也并不是所有。
那时,他只是不信……他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是害了余家的人。
他想要找到证据,证明他们顾家的清白,然后他就可以风风光光的将余念娶回家了。
他要让余念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他要给她所有人都仰望的骄傲。
他会护着她,宠着她,钟爱一世。
可是事实大多那么可笑。
顾父虽没有解释太多,可那个时候,却在那个谁都不能进的房间里,对他讲。
“垣城,是爸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念念……从那个时候,你求着我去余家接那丫头,我就知道你喜欢她,说实话,爸爸本不敢去接她的,我怕把那丫头养在身边,如同养虎,等到有朝一日,她会吃了我们顾家,吃了你。可是啊……我又在想,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就算本意并不是如此,可长远夫妇确实死了,间接的,我也是凶手,我想要去补偿念念,至少尽我所能,给她我能给她的一切,让她有所依,有所靠,不必孤零零的一个人。”
顾垣城记得,他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有多么愤怒。
他砸了他父亲珍藏的画具,他甚至撕毁了他亲笔画的作品。
顾博澜那谁都不允许进的房间,常常焚着佛香的房间,里面摆放着他亲手画的画。
而那些画,每一副,画的皆是“海恩娜”。
那是顾博澜放在心尖最重要位置上的女人,是他的白月光,也是他的红玫瑰。
那个女人在顾博澜心里的地位甚至超过了任何人,她超越了他最好的朋友,超越了他的妻子和儿子。
就连顾垣城都不知道,自家父亲竟然也会画画,还画得那么好。
原来余家博物馆中展出的那些珍品,大师“B”的作品,都是出自顾博澜的手。
可他这满腹才情的父亲啊,竟没有为他,为他的母亲和兄弟们,画过一幅画。
他只画了那个女人。
顾博澜知道,余念对佛香过敏。
他也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那丫头会找到这个房间来,所以那佛香他常燃着,味道极浓,就是为了避讳着余念。
庆幸的是,余念从未想要去看他房间里的东西,那所有过往,只消一眼便能明白摸透猜透的证据,余念从未接近过。
就这样藏着,藏啊藏,藏到就连顾垣城都发现了,余念还被蒙在鼓里。
顾博澜流着泪,他对顾垣城说,他想念余念的父亲了,他累了……
想和他的老友一起歇一歇,一起画画,一起过些没有烦恼争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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