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澜曾经受过的苦,失去了妻儿的痛,他不提。
余念离开了自己最爱的男人,背负这家恨,那些让她痛苦的事,也不提。
就好像车子缓缓往前开,坐在车子里的,不过只是一对世间最普通的兄妹。
吵架斗嘴,插科打诨。
没什么愁苦的事。
可或许,他们两个人的心都明了,这样痛快的日子,怕是过一天少一天。
他们不知道余还在等些什么,可他们都能感受到那人在等。
似乎在等一个时机,若是那时机到了,他一定会用尽全部力气,掀出无限波澜来。
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到了姜澜口中的码头。
余念不认得这是哪里,可从岸边的英文字母拼一拼,似乎叫沙簧。
码头上有人在等他们,余念扒头一看,正式陈康。
若是换做旁人,她或许都不会下车,可若是陈康的话,她还是愿意和他聊上两句的。
可偏偏余念刚刚拉开车门,却被姜澜一把推了回去,甚至甩上车门,双手抵在门框上。
那男认站在车门外对她敲了敲窗子,余念便立刻摁了按钮降下车窗玻璃。
“干嘛?陈康在那诶,他可是我师傅,我要去跟他打个招呼。”
“我和陈康有事,你别跟着我们添乱。”
姜澜轻声说道,他从怀中拿出烟盒,取了根烟吊在嘴里,那双锐利的眸子猎鹰般的左右逡巡,而后便俯下身,对余念说了句。
“一会儿,我和陈康要带着这些兄弟们去船上看货,留两个人保护你,你就坐在这车里呆着,等我回来。”
“喂!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啊!”
余念一脸震惊,嘴巴张得老大。
然而还未等她后面的话说完,坐在驾驶座上的人便将她这一侧的玻璃升了上来。
她不认识那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可又总觉得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跟着他们一同来的那些黑色车子忽然间都动了位置,车头绕着车头,将她这车子像花苞似的护在最里圈。
余念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就连她这车子里的司机都下去了。
车内的引擎发动着,空调的也没有停。
余念便转头去看那向着大船走去的姜澜和陈康。
那男人带走了大部分余还派来的保镖,只留了两个人,而那两个人还站在那一圈黑色车子的最外层。
气氛微妙得很。
余念总觉得,姜澜似乎在故意引开谁,又在故意放谁过来。
而她,所有的预感大概都没有错。
不过五分钟的功夫,车门便被人拉开了,那人坐上车,又用极快的速度关上了车门。
有那么一瞬间,余念不敢侧头去看,因为她闻到了一股子那样熟悉的薄荷味。
那是她最讨厌的味道。
“念念。”
那人出声唤她,可余念却迟迟没有动弹,视线不过落在自己眼前的一块儿黑色真皮座椅上。
他竟然来了。
余念的眼眶,似乎是被那薄荷味熏得刺痛。
她吸了吸鼻子,唇瓣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念念。”
他又叫她,抬手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又从怀里拿出了手机,摁下了倒计时。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见你一次不容易,我答应过姜澜,不能给他招惹祸端,所以我们只有十分钟。”
顾垣城的声音依旧低沉,那是她听惯了的声音。
那男人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可指尖轻颤,却又立刻收了回来。
“念念,过来,让我看看你,好吗?”
顾垣城的声音很轻,尾音甚至在发抖。
他似乎耗费了很大力气才握住余念的手,却是一片冰凉。
或许,余念还没有原谅他吧,也或许余念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顾垣城知道今天能来见她,分明准备了满肚子的话,可这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他面前坐着,她却不愿意看他一眼,也不愿意对他说一句话。
顾垣城似乎慌了。
他只是艰涩的吞了吞口水,连忙从怀中拿出了个小盒子来。
“念念,马上就要到你生日了,我想着今天能来看你,便提前准备了个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这戒指是我亲自设计的,里面刻了你的名字。”
顾垣城将那小盒子碰到了余念的面前,她不看也不接。
或许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顾垣城扔在座椅上的手机,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余念心跳得很快,好像身边的男人比她还要紧张。
“我老早以前就答应过你的,每年你过生日,一定给你准备礼物!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缺,但,但这也是我的心意,留个念想吧。”
“太贵重了,我不要。”
这是余念开口对顾垣城说的第一句话,她说她不要。
那男人似乎被她冷硬的拒绝吓到了,他手忙脚乱的将那小盒子打开,只将里面的东西往余念的面前送了送。
“这不贵重,只是个小礼物,和我以前送你的钻石没法比。”
顾垣城将那小盒子里面的戒指取了出来,不过只是个白金素圈戒指,可钻石却镶嵌在戒指内侧。
他不理会余念的拒绝,便将那戒指直接塞进了余念的手心里。
“拿着,我想来想去,这么多年,我们竟然连个情侣对戒都没有过,便让人做了一对。你若不想带,也收着吧,就当,就当留个念想。”
话到最后,顾垣城的声音似乎泄了气。
他只瞧着余念的冷脸,便整个人慌了神。
呵……想来,还是他自作多情,他甚至以为,余念也会想要见到他。
是他想错了。
三分钟过去了,便只剩下七分钟了。
顾垣城那满腔的话,似乎想说也说不出,他只想把余念的模样刻在心里,刻在脑海里。
也不管那个女孩是不是愿意搭理他,顾垣城长臂一伸,便将余念拉进怀里,紧紧的环住了她。
“余念。”
他的气息便这样扑在余念的耳侧,被塞进余念掌心的戒指硌得她皮肉生疼。
她紧紧攥着那戒指,那些掩藏得很好的情绪,终是被他这一个拥抱击败,她输得溃不成军。
可兵败如山倒,她又能怎样呢。
余念叹了口气,想要伸手环住那个男人,可指尖颤了颤,却又垂了回去。
或许吧,她总该心狠一些。
或许,她也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多顾垣城说。
他们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很乖很乖的孩子,不吵不闹,她甚至连孕妇基本的孕吐都没有过,可她不能让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她还想说,她很想很想他。
这些日子,她常常梦到他们年少时
的岁月,可那反复而来的回忆,早就折磨得她体无完肤。
顾垣城的眼眶红了,却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松开那怀抱,捧起了余念的脸。
“额头上的伤好了吗?有没有落下疤?”
顾垣城颤抖着手指撩开了余念的发丝,终究还是留下伤疤了。
他心疼得很,眉头蹙得更紧。
可分明这破相的是余念,她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是棉兰气候不好吗?怎么会留下疤呢?余还没有好好照顾你吗?”
“留下疤也无妨,看相的师傅说过,我这面相单薄容易招惹祸端,留下点疤痕便是成全了些不圆满,是好事。”
余念的声音轻飘飘的,也是借着顾垣城看她的伤口,她才能如此坦荡又毫无顾忌的望向那个男人的双眼。
顾垣城,瘦了很多。
眼窝很深,脸色都是苍白。
他原本是个结实精壮的男人,如今却瘦的单薄。
余念心里的不舍得太多,可她却依旧心狠手辣,咬着牙,多余的情绪和缱绻温柔,一个字都不曾对他说。
“念念,你过得还好吗?我很想你。”
她听到他细细密密的呢喃,她看到他眼睛中的猩红。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十分钟,大概什么话都不能说,什么事都不能做。
顾垣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这儿的,他想要见姜澜难如登天,想要让姜澜帮他安排了这局,也难如登天。
可就是在那些难如登天之下,他见到了余念,却只看到了一张过分决绝的脸。
顾垣城头疼得厉害,可他的时间不多,也只能长话短说。
他问余念,“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这是在这十分钟里,余念唯一一次脸上有了些表情。
她说,“我知道你来这棉兰费心费力,也费钱。以后不要这样了,如果你钱真的多到数不过来,不如捐给希望小学,或是捐给孤儿院,不要浪费在我身上,这都是作孽,我承受不起。”
余念的每一个字大抵都是绝情,她知道,顾垣城的突然出现,或许会给很多人带来麻烦。
首当其冲的便是姜澜和陈康,若是哥哥知道了,他们两个人又要受罚。
那些都是她的家人,她不忍心她任何一个家人受到伤害。
或许,她伤得最重的,便是顾垣城吧。
那个家伙的脸上似乎多了些失望,那双眸子死死的定在余念的眼睛上,似乎想要从她细枝末节的小动作中捕捉点儿异样和希望。
他问,“就这样?你就这么对我?”
回答他的,却是余念长长久久的沉默。
或许吧,他们就该是这样。
十分钟过得很快,顾垣城的手机很快便响了起来。
一切过眼云烟,他们好像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又好像顾总这精心买来的十分钟,如此简单明了便被打了水漂。
他大概也失望了。
或许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他高估了自己。
他不再说话,那身影大概是落寞的。
收起手机,一切便都要化成虚无。
他的手摁上车门,可不过只是那一瞬间,却好像有什么惊人的爆发力从余念的体内迸发而出。
她慌乱的从那储物格中摸出了她亲手做的青团,塞进了顾垣城的手里。
下一秒便轻轻探上那个男人的脸颊,吻住了他。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
这一吻,带着厚厚重重的咸湿,大概是眼泪滚下来的味道吧。
顾垣城揽过她的腰便加深了那一吻,他们谁都分不清这一吻中的咸涩到底是他的泪水,亦或是她的。
最先放手的,却是余念。
她望着她,缱绻温柔脱框而出。
“答应我,去做手术,我要你好好活着。”
顾垣城从未答应过任何人要去做手术。他的父亲、母亲、兄弟,甚至是石娉婷。
那么多人都如此要求他,可他从未答应过任何人。
可他答应了余念。
浅浅点头,说了声好。
那个男人是被余念推出车厢的,她关好车门,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嘴巴。
视线的雨帘遮住了外面的光景,她看着那个那人呢消失在车尾的尽头,最后,甚至连身影都瞧不见了。
就这样,他来了,他又走。
清清淡淡的。
可不过是那个男人,也只有他,才能如此轻易的,将她高筑起来的一切击垮。
她和顾垣城之间,或许看起来更加心狠手辣的是她,伤对方最深的是她。
可又有谁能知道呢,她伤了他,自己又是如何的心痛?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或许她自损的那一部分,要比八百还多的多。
顾垣城走后,姜澜回来得很快。
他拉开车门时喜气洋洋的,看到的却是余念带泪绝望的脸。
“怎么样,还喜欢我给你准备的惊喜吗?”他这句话不过只道了嘴边,后面便都问的那样无力。
天呐,余念又哭了。
她见到顾垣城不高兴吗?
姜澜一肚子的费解,他赶忙坐上车子,胡乱的抽了纸巾给余念擦眼泪。
“喂,你到底又怎么了么?我瞧着你想念顾垣城,便把他给你送过来了,你知道为了你们两个人今天能见一面,我,我的这些兄弟,还有陈康,要怎么提你掩人耳目吗?刚刚,大哥的人我全带上船了,留在下面这两个是我的人,不会胡乱说话,你倒好,不仅没有好好利用这十分钟,还哭哭啼啼的!”
姜澜似乎烦躁得很,那双大手不停的抚摸着自己的脑袋,将头发揉得乱腾腾。
“没事。”
余念不过清清淡淡的说了这两个字,用将顾垣城给她的戒指死死的攥在掌心里,右手便只能接过纸巾,轻轻擦了擦眼泪。
“走吧,回去了。”余念似乎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偏偏姜澜并不放心他,他曲起自己的右腿摊在座椅上,板板整整的看着余念。
“妹妹,你就告诉哥哥一句实话,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的心情变好!你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去!我吧,没给女孩子做过哥哥,也不知道怎么哄你,如果顾垣城来这十分钟你觉得?一次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把他弄来,这次我想得更全面些,把时间拖长些,二十分钟怎么样,下次让你们见二十分钟!”
余念似乎被姜澜的神逻辑逗笑了。
姜澜是她的哥哥,从小便被绑架离开了家,他们甚至从未相处过。
可血浓于水,从只能说几句话,到今天他们能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好像并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
可是余念也知道,姜澜是被顾博澜绑架的,因为顾家,他从小便失去了自己的家人,跟着一个魔鬼长大。
如此,他也愿意让她和顾垣城接触吗?
顾垣城的父亲,分明和他有着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啊。
余念吸了吸鼻子,望着姜澜的目光,却渐渐变得柔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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