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地主说,“猪肉十文钱一斤,鸡肉十文钱两斤,为他们修路,管饭,做事的劳力能吃饱,一日还给二十文,日日剁半只小鸡回去给家人加餐都够了。”
他身边一个机灵的后辈说,“这还是乡下人的价钱,他们不懂事,没上过扫盲班,一天就二十文,我们去做事,一天二十五文!”
后辈一边说着,脸上一边由衷地露出了城里人的骄傲来。张老丈却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他不断摇头,“这,这!”
大家已走了一个来时辰,终于跨过了县界,又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徐地主的人都欢呼起来。“路!水泥路修好了!”
水泥路!
听徐地主吹了一路的临城县,张老丈都没什么真实感,若不是带来的铁犁着实舍得用料,彬山铁器这几年的确也传开了名头,他几乎以为老亲家是发了失心疯了,入了什么教了,临老家业全没了,‘无啦啦’要做生意!张老丈很疼爱女儿,他来临城县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若是不好,便要设法把女儿一家带到许县去,好歹女婿也是知书达礼,实在不行做个塾师,糊口总是不成问题。
但现在,望着脚下这条淡灰色的硬路,他使劲跺跺脚,开始逐渐相信亲家还是以往那个敦厚明睿的亲家,却又同时开始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这——这路?
水泥路和青石路一样,其实都对驴马的蹄子有损伤,但那是长期影响,眼下这些畜牲都很开心地离开了泥泞的官道,在水泥路上摇头摆尾地走了起来,蹄子敲出发闷的声音,呱嗒、呱嗒,车行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了许多,几乎要比人走得更快了。
不用推车,大家的速度又更上了一筹,轻松地走在硬路上,夸赞着村里修路的速度,“不过在许县呆了四五日,竟就修好了!”
也不是全都修好,这条路是分段修的,以村落为中心点,往两边延展出去,中间还是会有些勘察好系了绳子的路段,还没来得及修,而从水泥路来到土路,那落差实在分明,就连张老丈都觉得这水泥路的确强于官道许多,从心底泛上一丝羡慕来。他们一路走来,倒是没看到什么修路的人,买活军说昨日下了雨,今日要歇工,“应该都回村里去上课了。”
上的又是什么课?张老丈很不解,众人却都是心领神会的样子,还彼此讨论起课程来,徐地主教诲后辈们,“想做买卖,数学课尤其要好好看,可知道了?”
数学?
张老丈的问题逐渐增多,不过他四处乱看,已无暇再问。不多时,一群人到了城门口,城门大大地敞着,百姓进出自如,城墙下摆了好几个摊位,几个老农挑了柴来,旁边站着七八岁的小孙子,站在一个摊位跟前和摊主说话。
“怎么全是这般的长辈来卖柴?”张老丈为人也是厚道,见来卖柴的老人多,顿时有些看不过眼。“壮丁们呢?”
“壮丁要上课!倒不是不来,但早些上课,早些考过毕业,一人工钱可以涨五文,因此都宁可父母担柴来卖。”徐地主看了一眼,在行地说,“这些都不是修路的人,平日里已上过课了,上完课就去山里讨柴火,晒几天来城里卖,这是数学不太好,怕算错账,乘今天先生给修路工上课,带孙子来给他们做算数呢。”
果然,那柴称过了——张老丈斜眼看,称还公平,尾巴不翘不低,几个人就拿起一只奇模怪样的笔在本子上写了起来,写完了两边都看了,摊主道,“你自家算一遍,没错了再来签名。”
原来这里每笔买卖都要签名的,而那几个六十来岁的农户听了,竟是都扯出一根柴来,在旁边一个大木盆的沙里划来划去,写着些奇怪的符号,念念有词地算了起来。小孙儿在旁边一跳一跃,已经迫不及待,“爷爷,没错,没错,我心算过了,快取了筹子来,我们买糖去!狗儿想吃糖!”
糖!
买活军难道还卖糖不成?张老丈脚步顿时一顿——江南人没有不爱吃甜的,以前天下安定的时候,糖也不算什么,可这十几年来,甜味也逐渐显得稀缺了。
他还想再看看,但徐地主已和买活军交割了回来,要领着一行人去浴室。“买活军的规矩,外人进城必须先去浴室洗澡剃头——表侄你们几个的浴资,买活军给你们出了。”
这谢六姐的规矩着实耐人寻味,张老丈深心里自然不想剃头——对洗澡其实也深具戒心,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已经随众人来到此地,想要独自回去是万万不能的,也不好令亲家为难,只好半推半就地被亲家扯到了城门边上新建的一间浴室里去。
刚进门就是一惊,“亲家,这就是你说要建的水泥房?”
徐地主半晌没有回话,张老丈瞥去一眼,见他眼神迷离,俨然也是被惊着了,“这、这……这我也不知道……”
他虚着脚步,走到窗台边上,去摸那洁净无暇的玻璃窗,“我家也能有这样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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