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亭不敢和父亲顶嘴,只一径微笑,见宋太爷不再说嘴,便知道他已是默许,这一遭云县是可走的。
当人埋头看报,宋太爷先拿第一期来看,这报纸已熨过,十分平展,头版也做好标注,第一篇文章是谢六姐的亲笔,解释报纸的概念——“为面向我买活军活死人的文章合集,凡是活死人必须认真阅读,如此,便可更清楚地明白家主谢六姐的意思,也可明谢六姐的家规,使活死人免受恶人欺凌。那些吏目倘若有狐假虎威、招摇撞骗,与谢六姐的规条有抵触的地方,看报纸便可明,并设法往上汇报。而此报纸也会对六姐的种种家规做出解释,让民众更容易趋利避害”云云。
这样看,这并非和邸报一样,是汇合官员奏章及朱批的合集,实用『性』似乎要更强。这也让宋太爷兴趣更浓——生意做得大的人家,都要想方设法地找邸报来看,其实就是为第一时间解政策的变动,并且分析其的风险和机会。朝廷节选奏折,其实也是为解释身的施政理念,但他们刊发邸报的对象是外地衙门,这些读者默认便能明白奏折的潜台词,并且具有相当的文化水平,也就意味着邸报对大部分商人来说都晦涩深奥,并有什么阅读的趣味。
而买活周报,便要平易近人得多,反正他们也是活字印刷,字体可,又无须顾虑抄写书吏,因此周报完全摒弃文言,一律使用白话、拼音标注,哪怕就是农,只要会拼音也能无障碍地朗读。而且所写的几乎无一不是民生相关,在宋家这样的商户来看,每一页似乎都写满商机——教导防疫,那就说明云县方面需要『药』材,提倡农事,那就更不得,其写的关窍哪个不能指点家的农庄?
“他们需要牛啊!”
宋太爷连看三期报纸,后把三期都折在连载笑话、说,及趣味算学题的第八版上,准备稍后再仔细看。抬头对宋玉亭说道,“接连三天,都由买活军官府的口吻,发通告来求牛。”
宋玉亭忙道,“正是,儿子和您想一块,咱们在晋江的那个庄子,因这几年水文不好,屡遭洪灾,收成一向不怎么样,刚好背后又靠着山,儿子想若不便改为养牛,今日唤管家来问,也是知晓,若是今年都放开配,那一年至少也有百多头牛犊子,从我们这里直接上海船运云县,路上花费的时间倒也不多。”
海运便是这一点好,若是走熟的路,又是地头蛇,不必担心海盗,那么运输本身的费用实在是不高的。太爷笑道,“这倒也还算你有些聪明在里头,我再说一句——你便不妨先买些牛来,就这一船试着运一运,若是可,解燃眉之急不说,也能加一加你的政审分,说不定还能早日再买一辆行车孝敬给你子骑骑呢。”
买活军对牛的需求,只需要熟悉他们治的民生,便可分析出来,一定是稳定、长期、大量的,哪怕从生产贩卖要消耗一两年的光景,在宋氏父子来看,这生意也可做得,况且养牛是怎么也不太亏的,便是买活军用不着,杀制牛肉干贩卖也不会折本,赚多赚少的问题而已。宋玉亭脸皮厚,只当听不见父亲刺他,笑着应来。
因又要发一船去云县,人不免细读报纸,钻研着云县的需求,盘算着该带什么货物前去贩售,此时便越发感报纸的好,纵传递上也有个时效的差别,但有些长期的大宗商品需求,却不可能有太大的波动,由需要的人来刊发,比靠家的掌柜打听要更全面得多。快几份报纸上已用朱笔圈几个圈,都是父子俩觉得可在市面上搜罗的商品,此时卡着宋家脖子的不是钱财,也不是对销路的担心,而是运力的有限。能卖的东西太多,但船舱却只有这些,便连一个麻袋都要仔细衡量才好。
宋玉亭在云县处也学会制表,当正拿竹纸来打格子,往上列品名时,外头忽有人来禀报道,“太爷、爷,李家来人,是少爷亲来,还带两个管家,行车送来。”
宋家父子均是大奇,不过因为李家只来少爷,按礼该由宋玉亭出面招待,宋玉亭忙房换见客的衣裳,李少爷让内书房,人谈半晌,这才来寻父亲话,道,“李家言辞客气,说之前收那行车,不过是外头风声紧,由他们取走动静些,既此事已经平息,当完璧归赵,除此之外,也说什么别的。”
宋太爷奇道,“吃进嘴的还能吐出来?这可不像李家行事,其必有缘由。”
人正计议着要去亲友处打探风声,又有人进来话道,“爷,外头又来一波人客,是榕城府尹胡家的管家,手里拿胡大人与福建道镇守太监郑大珰的门贴,还带几样表礼,我看他们神『色』颇为和煦,表礼也十分丰富呢。”
宋氏父子当也是惊得都站起身来,丝毫不敢怠慢,宋太爷房换衣,宋爷则连声吩咐,带己长子过来,大开门胡管家迎进来,双方彼此见过礼,又密斟许久,胡管家方才告辞离去。
事已至此,虽李家并无只言片语提阉党,但宋家如何能不晓得?李家归还行车,无非是受阉党的压力——李家上一个阁已是数十年前,正所谓人走茶凉,虽在地方上还是大有面子,但要说和阉党这样的新贵作对,那是痴人说梦。既阉党要挖角,那么不论宋家还是李家,实则都有置喙的余地,只能接受宋家定位的变化。
于宋家这里,郑珰的延揽令人又惊又喜,也是顾虑重重,而李家方面也要做出解释,令双方关系能持续圆融交往,莫要落怨恨,这种仕宦家族,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出一飞冲天的俊才,是不能往死里得罪的。两父子诧异之余,漏夜密谈,虽也有忧心,但宋玉亭还是对父亲笑道,“大人,这行车买得底也还值得——若无这行车,郑珰可知道我是谁呢?”
宋太爷此时也不好嘴硬,默半晌,还是叹道,“可见这政审分的重要,既如此,牛还是重点,不能因其利润不高便不卖,买活军这个政审分的制度是好,你送雷家郎过去,得加分,买行车来,才有咱们家后续的这些因缘。如此,也该感谢雷家。”
宋玉亭道,“可不是这个理?”
既要加分,那便要仔细琢磨,买活军在报纸上列明大量急需的,除牛之外,还有棉花,及各种高精尖的人才,棉花这东西,也是要讲收成的,仓促间实在是难筹措,宋玉亭既存心要多加分,便不择手段,翌日起来,借着送报纸的机会,又往雷家拜访,想着若是能从他家再带走一两个郎,那也是好的。
谁知刚走雷家府门前,便听里头一阵吵嚷混『乱』,又有一个子直冲出来,差些惊宋玉亭的马,后头直追出几个人,叫道,“拦着三少爷!别叫他跑!三少爷!码头无船,你今天去不云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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