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秉忠若有所思地嚼咬着馍馍,这顿饭给的份量不少,已是边军难得的饱餐,“买活军、买活军……我们也养羊的,他们多钱收?”
这李老四就不知道了,他毕竟没有看到周报,对也不是太关心,因为羊并不是他本人的,他比较看吃进肚里的粮食。张秉忠对则不以为然,道,“你这就不懂了,若是羊『毛』卖得价钱,边民有了进项,咱们这里也多些人烟种田……”
“种田?还种什么田,连汉中年都欠收,咱们这还说什么天府之国呢!屁!这沟沟儿壑壑儿,怎么种田?连羊都养不了,这也是土,那也是土,没点屁用处!”
李老四是不愿听人说种田的,因为他家里人便是种田收成不好,接连饿死了几个,他没有办才来做边军,谁知道连边军都养活不了自己,他们这些边军个顶个全打光棍儿,偶尔有娶妻的,来路也不怎么正经,没多久不是死就是跑,不了几天安稳日。
他对将来全没有指望,只想着吃一顿馍馍是一顿,仰头痛灌了大半碗水,仰起头打了个水嗝儿,有些渴望地望着前方,好像看到了传说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江南风光,“这是生江南,或许还有个种田的命!俺们这里,就是活一天算一天!谁知道哪天老天开了眼,就把俺们一道收走了呢。”
张秉忠垂下眼没有接腔,这个胡须微微发黄的汉若有所思,轻声自语说,“这可不一定,咱们这养不了羊,关外养……买活军收羊『毛』,这不就趟出条活路来了么?”
买活军……他又开始咀嚼这三个字了,张秉忠现很想看到买活周报,他认字——他又的确没这个钱,他连邸报都看不到,这让这个困于中下层,二十多年来处处碰壁,日益落魄的关陇汉心里很是发急,几乎想丢下这难得的营生返回庆阳,设南下买活军所地看一眼——到了买活军那里,总是有周报看了吧?他们那里富得流油!应该也识字的人做活……
困境中,有胆『色』、有天分的人杰总是寻找着出路,揭竿造反无疑是最后也最不回头的道路,现的张秉忠还有一个小文书的身份,似乎还未被『逼』到这样的绝路上,时的他,虽然偶尔也梦中幻想着一呼百应的气派,仍理智地看到所谓军的窘境,所有的军,几乎都是活不下的人站出来,将更多活不下的人拉拢到自己麾下,如渐渐成型,若他们身边还有人活得下呢?那便将他们也变得活不下,只加入军之中。
张秉忠看来,倘若不是再没有活路走,他是不愿起的,尤其是朝廷突然减免了辽饷,那似乎便是逐渐又兴旺起来的标志,似乎朝廷已经熬这些年的难关了。
若是如,时起,显然不是好时机,张秉忠又自觉延绥镇这里,所见皆是暗无天日,上官昏庸贪墨,同僚自顾不暇,塞外的大敌鞑早已衰弱无踪,天地间四处茫茫,除了沙和无尽的饥寒,似乎什么都没有,这种孤独几乎让人发狂——从军数年来,唯一的变化,唯一的亮『色』,似乎便是买活军带来的这一顿饱餐,一身『毛』衣!
现还没有被『逼』到起这一步,又天『性』大胆的张秉忠,不便萌生了一个想:这天下似乎还没走入绝境,似乎还有一处可,那便是位于江南闽境的买活军。
不如……
“黄来儿,打水饮马!”
就年轻的张秉忠正寻思着《买活周报》,亟欲一观时,延绥镇不远处,银川驿内,一和他年岁相差不远,也约是二十啷当岁的年轻驿卒,正伸着脖偷看着客人手里报纸,仔细看着其上的图画,听到驿丞的呵斥,方才连忙走向屋外,一边打水,却一边依旧伸长了耳朵偷听客人的对谈,“买活军那里的钱倒是真的好赚。”
几个商户也议论着买活军处行商的事,“那里的盐便是足足的好了,又便宜。只我们这一路,路费实贵!又是南方,也怕地气吃不消。”
“是,都没坐船呢,若是害病怎么得了?”
“瞧,这驿卒身上穿的都是买活军的『毛』衣。”
黄来儿不得便扯了扯『毛』茸茸的袖口,暗道原来这就是『毛』衣——他原也没有,是老驿丞穿着实大了,又躲懒不愿出屋,他帮助做活,这才做人情给了他,然挡风温暖,原来是朝廷从买活军处买来的。
那处当真是什么都有么?
二十出头的黄来儿还没有起事的野心,也还没有经太大的挫折,他刚得了驿卒这份工作没有多久,和老驿丞相处得也还不错,正筹措着是否够娶个妻,不,他驿站做事,消息到底灵通,这半年来频频听到的买活军这三个字,已经足够引起黄来儿的好奇心,让他心中燃起了一个念头——既然那处那样好,将来……是否有机会看看?
便是暂还不看看,倘若学些字,又或者是学会了请教客人得知的,报纸上的拼音,那么传信时是否便自己看看这份买活周报上到底都写了什么?
也是上次米脂时,听人说,有人已经认识了买活军的拼音,令人颇为羡慕,不下回送信时且先打听打听,若是简单些,一日半日内学好,那也不差……
“贺小弟!”
“喂,袁文质,回来,有事叫你办!”
黄来儿和张秉忠并非唯二两个受到了买活军鼓舞,对买活军发生好奇的年轻人,这片饥寒交迫、荒败不堪,偏又屡起灾病的关陇大地上,现正侧身于贩夫走卒之间,无知无觉地享用着人生中最后一点太平时光的年轻人们,或多或少都受到了远江南一隅的买活军所『荡』漾出的余波,他们吃到了买活军卖来的劣质大米和土豆干、玉米粒,穿上了买活军的『毛』衣,也对买活军的拼音发生了好奇。更和川蜀的三德一样,产生了一种莫的渴望——
买活军好像什么都,那……他们来我们的老家看一看吗?若是连这样的老家都救得回来,那每,说那谢六姐是神仙降世,恐怕也未必就是假了吧……
大多数人并不会被这样一点模糊的好奇,驱着往千里之外的他乡,也有大胆的人,他们从饥寒中出发,将困顿的故乡暂且抛下,怀抱着一点点明暗不定的希望,就像是星星点点的火花,从关陇各地,往南面艰难又缓慢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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