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还不清楚,给你你就先拿着,别觉得烫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怀安也轻声对方秀一说。
说话间,府里就开始唱到,有人前来吊唁。
虽然都知道,何母已经去世几年,但皇帝如此捧场,其他人也自不敢落后,何况,何怀安还是个吏部尚书。
方秀一遮好脸,和孩子们跪在灵堂,准备要给人回礼。
“户部尚书顾大人,顾夫人,拜!”
原来是顾准,跟何怀安的关系应该很好,上一次,大过年的就在府里,一般人可能不会这么做。
顾准夫妇跪完后,何怀安一家四口回礼。
“知方,弟妹,节哀顺变,好生保重。”顾准安慰着,他虽然年龄大一些,但他父母仍健在。
“何大人,何夫人,节哀!”顾夫人的声音稍显低沉,不知道是否原本就如此。
“顾兄,顾夫人,谢谢!”何怀安很少感情外露,这句话确是语意真切。
方秀一一直在旁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掀开麻布头披,露个脸,跟人说个话。一切都太匆匆,她还没来得及熟悉这一套规制。上一次埋葬婆婆时,因为条件不允许,仪式很简单。现在,不一样了,婆婆都有封号了,自己也有。到底要不要掀开呢?
就在方秀一纠结的时候,顾夫人说话了。
“何夫人,一直未得空见面,没想到今日相见,却是老夫人灵堂。听闻,何夫人多年来侍奉如亲生,我敬佩你如此孝义。以后得空,我再约何夫人。不知可否?”不知道是因为顾准和何怀安的关系,还是顾夫人本性如此,方秀一觉得顾夫人说话很是投脾气,直截了当。
“一直未到府上拜访,实在有些失礼。今日虽有不便,但得顾夫人相邀,很是感激。待日后得空,我必登门叨扰。”方秀一最终也没有掀开头披,觉得那样可能才是失礼的。
“好,过几日,我下帖。”
“先谢过顾夫人!”
顾氏夫妇匆忙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方秀一又跪在孩子旁边,准备迎接一波又一波的祭拜者。
何怀安看到方秀一挺直的姿势,心里既悲伤又有些万幸。悲伤的是自己没有尽孝生前,未能让母亲享荣华富贵,未能让母亲看到他立于朝堂,万幸的是,幸亏有方秀一在母亲身边侍奉,能保得下两个孩子,否则自己连活下去的意义都没有了。他又想起自幼失踪的姐姐,希望母亲在天有灵能帮助他早日找到姐姐,也保佑姐姐平安。
因为母亲的丧事比较特殊,所以何怀安并没有向外发讣闻,没有报丧,但皇帝的态度摆在那里,大小京官们全都闻风而动。何怀安又不能拒之门外,因此两天的吊唁,一家四口已经很疲累了,孩子们还小,不能全程坚持,方秀一就让俩孩子在灵前稍稍休息一会儿。但方秀一发现,何怀安的身体明显消瘦了下去。在江宁的时候,他就彻夜不眠,然后连日赶路,现在又得日夜坚守,身体差不多到了崩溃的边缘了。方秀一有点着急,但也没办法,只能日夜祷告,希望婆婆能保佑一家大小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温仁宜的行事风格真是与众不同,常出人意表,他来吊唁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绝大多数的官员都已经吊唁过了,他才来,似乎为了迎合皇帝一样,皇帝开个头,他来收个尾。
方秀一听到温仁宜的名字时,才想起来,自己最近都把这个人给忘了。她的腿已经麻木了,给温仁宜回了礼之后,也就没站起来,反正这也不算失礼,只有何怀安和温仁宜在应对。
“何大人,辛苦,请节哀!”温仁宜的语气永远都是平淡的,甚至是接近于冷淡的。
“谢谢温大人!”虽然是丧事,但何怀安的声音听着还是挺有温度的。
“何大人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倒觉得很寂寞,没人在朝廷上反对我了,我还颇有些不习惯。”温仁宜说话,总是能挑起别人的情绪,生气也罢,惊奇也罢,总是出其不意。
“温大人太抬举何某了,那也只是何某的职责罢了。”
“呵呵,何大人真是过谦了!何大人好好保重身体,很多人都想念何大人呢!”不知道温仁宜为什么说这些,但他很快就说到了方秀一,“何夫人也是,请多保重身体。”
方秀一听到温仁宜提到自己,不论对方是何用意,她还是不得不挣扎着站起来,腿不听使唤,何怀安迅速地把她扶了起来。
“多谢温大人!”
“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温仁宜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方秀一摇摇晃晃地靠在何怀安身上,看着温仁宜的脚跨出门槛,然后离开。真不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什么,说的话也莫名其妙。
“累了吧?”何怀安又扶着方秀一慢慢跪在蒲团上。
“还好,这都是身体上的,休养几日就好了。”
“辛苦你了!”
“大人见外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话已出口,方秀一就想起来,那个该死的温仁宜刚才也说过这话。
过了一会儿,半夏进来对何怀安耳语了些什么。然后,何怀安就扶着方秀一和两个孩子坐在蒲团上,稍微休息一下。
“大人?”方秀一有点奇怪。
“半夏刚才说,温大人一出门就派人封住了街口,说我不胜悲痛,无力应付,他做主拦了其他前来吊唁的人,只管把纸拿进来烧就行了。”何怀安语意不明。
方秀一都惊呆了,还能有这样的操作!别人来吊唁何怀安的母亲,关他什么事?他怎么就能替何怀安做了主?他也不怕遭人非议?
“这,这该怎么办?”方秀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没关系,我想母亲也不会介意。只要我们心诚就行了。”何怀安倒也想得开,但方秀一不知道他心里对温仁宜的这个做法是否真的不在意。
到了第三天头上,何母出殡,思远抱着祖母的灵牌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何怀安在后面扶棺,方秀一和飞羽在后面哭。虽然说何母已经去世几年了,这几日她们也哭了很多了,但是她们只要一想起何母生前音容笑貌,又加上出殡日的苍茫寒冷,悲痛更重。那漫天的纸钱散落而下,更加重了悲伤感。
何母的墓地,何怀安选在了城南,面对家乡的方向。虽说叶落归根,但家园已经被毁,要修复如初,或再有人回去居住,势必很漫长。何母若安葬回老家,不仅无人照料,而且每年也无法祭拜。依目前何怀安的境遇,是回不去了,若无重大错误,这辈子也就定居京师了。
北方的四月,杨絮也开始漫天飞舞,在空旷的天地间,很清楚地听到纸钱抛洒的声音,一声声都敲击在亲人的心上。那一张张白纸,夹杂着一片片飞絮,将生与死划割开,无法逾越,此岸之人心系彼岸,只惜彼岸没有回应。
方秀一和孩子们跪在地上,思远和飞羽这两天下来已经很疲累了,方秀一也几乎在边缘游走,她用身体勉强支撑这三个人的重量,不仅是身体的,还有心理的沉重。
方秀一看着坟墓的最后一块砖被砌好,看着仪式最后结束,她仿佛觉得这才是最大的悲伤。离去的人真的、永远的,就在地底下了,不会再见到了。这样的悲伤,她几年前也感受过,但那时她还要顾及孩子们的温饱和前程,似乎悲伤淡了许多,更多的是遗憾。但是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负担,心理的感受要比以前清晰许多,也沉重许多,她感觉到,她现在是全身心地在感受着悲伤,没有什么可以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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