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明白。”里苏特诚实地开口。
“不太明白,嗯。”男人略微昂首,表情像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太长而在思考该怎么措辞才能显得更简短,“我不会问你为什么加入黑帮,里苏特,每个人进入黑帮都是有理由的,无论是因为利益还是某些别的特殊原因。”
“......”
“财富、名誉,有想要杀掉的仇人,或者需要黑帮的帮助才能吊着口气的家人。”他说,“数不胜数。”
的确如此。
一切开始的契机就是复仇。
里苏特很清楚,哪怕没有十六岁那年男人给他的、不知是何用处的纪念品,自己也会复仇。
且藉此进入黑帮。
也许过程有些不一样,但都是这个结果。
“年龄与能力是不搭边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略微皱眉,“才能不需要用外表来评判,或者说,单看外表在我看来是最轻浮的做法。”
“......所以没有必要指的是——”
“我不需要——也许这么说不太清楚,可我不需要这些小鬼,你能明白吗。”他抽出支烟,“我想稍微醒醒神......你介意吗?”
“......当然。”里苏特顿了顿,“不介意。”
男人点燃烟,吐出灰白的雾气。
是和两年前一样的,从没在别的地方闻见过的烟草味。
......不。
现在的里苏特能分辨出其中的几味草药,这东西与其说是烟,不如说是在需求时才摄入的、醒神的药品?
特制的吗。
“但是......你也提到了,每个人进入黑帮都是有理由的。”里苏特说,“你不能否认这些理由。”
“说得对,所以我从不拒绝,我只是建议......不要这么做。”男人揉揉眉心,“毕竟这只会让我觉得......这个小鬼家的大人没尽到该尽的义务。”
“——”
该怎么说呢,就算谈话到一半就有这样的预感,依旧......
依旧过于......意外了。
“告诉我,里苏特,你十岁的时候喜欢干什么?拿着机械玩偶打架,还是在地里玩泥巴?傍晚对母亲撒娇,然后说今天的饭菜不好吃?”他像是被压迫到了忍无可忍的连珠炮,不符形象地吐出一连串问句,“那时候你要是要加入黑帮,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这些都不是需要回答的问题。
里苏特觉得自己应该安静地听马尼亚可讲完,毕竟他看上去还有很多话想说——
对,还有很多话想说。
好像平时找不到人说这些话似的,和那时候揪着他头发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极具压迫感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这个男人有个奇妙的......也许不该放在他身上的词汇能形容。
温柔。
他听上去什么也没说,可神差鬼使的,里苏特就是理解到了他想说什么。
与时代无关,与幻境无关,与才能无关。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人们之所以觉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是因为早就有人这样说过了。
这些是常识,是不需要强调的东西。
而至少从小到大的接触来看,意大利的黑帮觉得小孩加入黑帮没什么大不了的。
去暗杀、去偷盗、去做生意,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他们已经是黑帮了,已经是组织里的同伴或敌对组织的敌人,只要他已经是黑棒,他们就是对等的。
甚至不需要说黑帮。
十五岁的孩子和二十岁的成年人在面包店工作的时候有区别吗?
没有。
可这个人却执拗地说......他们是小孩子。
甚至会这样斥责大人的不负责任。
小孩会幻想,会想大人不敢想的东西,会做大人不敢做的事,会拥有大人已经不再拥有的可能性。
他讨厌将这些常识,也不喜欢让这些小鬼现在就迈入大人的常识圈——
因为原本是不需要的。
因为原本是不必要的。
他憎恶这种大人自以为是的成熟。
这让里苏特觉得非常奇妙——甚至一时间忘记该怎么去接男人的话。
如果只是两年前那一面,他绝不会想到他是这么一个人。
这样的落差感造成的后果就是......
在「觉得自己应该安静地听马尼亚可讲完,毕竟他看上去还有很多话想说」这个前提下,里苏特没忍住笑了声。
马尼亚可卡壳了。
他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像是在奇怪他为什么笑。
......不好。
里苏特咳嗽了声,将自己本就不明显的神色收敛。
“那个......马尼亚可。”他说,“我就......先回自己房间了。”
“唔,是吗。”
男人思索片刻就点头了。
像是知道他需要时间与空间做什么。
离开包厢的时候,里苏特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看着他,可那双眼里找不出那日的冷凝、玩味与残酷,只能看见与刚刚在过道上、窗外投下的,相同的光。
他能把控好自己的每个肢体动作,表情总是恰到好处,甚至连吐出字眼的语气也经过了反复斟酌。
马尼亚可是个擅长掩饰自己的人,里苏特想。
但他的眼睛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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