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方祀的东西里,方父方母看出来,伊人已经不再单纯地只是一个他生前默默喜欢着的人了。
伊人是方祀的一份执念,是他的求而不得。
只是这次,大概是真的没机会得到了。
伊人接到电话听到消息,愣了好久,看了看来电显示,又跟电话那头的人确认:“您说的是方祀?”
电话那头的女声开始哽咽,然后是带着压抑的、嘶哑的哭声。伊人听见一阵窸窣,电话被换到了另一个中年男子的手里。
“孩子小,没有葬礼,明天早上南山这边直接就下葬。我们只通知了他的几位朋友过来。嗯……说句实话,姑娘你跟他的这些朋友不一样,我们斟酌了好久,才冒昧地打出了这个电话。我们想,你能来看着他走,他大概也能如愿了。”
伊人愣怔了好久,连应了几声:“去的去的,一定会去……送送他。”伊人又反应了一会儿才道:“您把具体的时间地址发到这个手机上就好……您节哀。”
电话那头的男声应了几声,也开始哽咽。
伊人抿了抿嘴唇,斟酌着字句:“是他太好了,老天缺人才,把他叫回去了。您……务必多保重身体。”
男声的哽咽有些抑制不住地溢了出来,连着应了几声,挂了电话。
老天惦念,方祀下葬的这天下了一天的小雨,白天是雨,入了夜就飘成了雪。
一片银装素裹,就当是在给方祀戴孝。
伊人顶着小雨一大早去了南山,赶在方祀的那些朋友之前。
方父方母收拾着一些细节,等着这几个孩子。
伊人站在远处看了看,没敢走近。
说实话,伊人不知道该对两位老人说点什么,什么劝慰的话都感觉没什么用,尤其是这些话从自己嘴里出来。
伊人总觉得有一点愧疚。
晚年丧子,是在把两位老人的性命生生夺去。
伊人觉得自己的存在,大概不能给他们什么慰藉,只是一遍遍地提醒着他们,方祀的离去是带着不情不愿和不甘的。
生命这种东西,大概从诞生、被人知道的一刻就开始被人挂念着、在意着。
孩子在体内开始孕育,就有两个人会将它的平安幸福置于自己的生命之上。从胚胎到娇弱的婴儿,从跌跌撞撞的孩童到青少年,终于有一天孩子长大成人不用再操心了,却不想还有这样未知的灾祸。
……从没想过,原来会有这么一场会将他夺走。
挂念了二十年,两位老人好不容易将这样一个人养大教好,好不容易终于可以不用再操心了,可他却不在了。
这种感觉,痛苦到让人窒息。
伊人收拾好情绪,想好说辞,起身走近。
方父方母见伊人到,简单地聊了两句,方母将一旁的一个不大的纸箱子抱给了伊人。
“这些东西,他可能会想带走……如果不麻烦的话,我们希望你能烧给他。”
伊人应了下来。
箱子里也没什么东西,几个本子,两张毕业集体合影,一张方祀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照片,是伊人在领奖台上,过了塑的边角也有点儿磨损,还有几处没清干净的胶迹——大概是从方祀房间里什么地方揭下来的。
伊人知道,那几个本子,大概也是和自己相关的。伊人有点想翻开看看,但又不敢。
伊人猜,这本子里的东西,一定会是自己承受不住的那种。
伊人觉得,没必要让自己更愧疚了。伊人想,他大概也不想让我愧疚的……我明白他的心思,这就够了。
看着那个四四方方的贴着照片的盒子入土,又看着方父方母哭得瘫软在地,伊人搀着方母,眼眶也有点发酸。
伊人刮去了自己眼下的泪水,还是觉得有种不大现实的感觉。
明明这个人不久前还在给自己发一些从别处听来的小笑话。
他大约是听说了自己跟秦朔分手的消息,联系又热络了起来。
伊人跟他的聊天记录里还有考试前一晚他发来加油鼓劲的消息。
他倒是比安年安岁懂得自己的心思,更比别的朋友懂得自己的心思,说的那些话,都是可着伊人的心定制的。
伊人又伸手刮了下泪水,可眼里的一汪泪流得却更凶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读完他的研究生,出来找一个好工作,遇见一个同样能让他心动不已甘愿扑火的姑娘,然后结婚生子。多年后再见面聊起来,依旧是朋友。
现在这算什么?又凭什么?
伊人替他觉得不甘。
伊人觉得,他最不甘的,大概就是遇见了自己吧?
伊人想,现在你提前走了,那这份情债,大概要留到下辈子还了。
路上别急着走,慢着点儿,等下辈子,一道给你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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