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成的蘑菇屋修建不到半年,就以高额的收入迅速风靡整个乡镇,周围村庄里有想法的男人们也纷纷效仿。他们在自家靠近路边的庄稼地上面盖起坚固的蘑菇棚,堆上厚厚的牛粪,然后雇佣村上的女人们在粪床上面没日没夜的采摘。尽管桃溪村的人们因为还在考虑要不要停止留兰香的种植的问题而没有跟风大量建筑蘑菇棚,可其他村庄的蘑菇生产者还是对于永成的生意造成了巨大的竞争。蘑菇开始高走低就,价格逐渐在人们的贪婪中走向大众化,付出的精心照料还有不辞辛苦的采摘逐渐沦为讽刺的笑话,永成有些心灰意冷。
两千一一年的冬天,守财召集村子里所有男人召开了一次关于留兰香种植应不应该停止的讨论会议。经过长达三个小时的沉闷讨论,最后人们像是放下了心底的大石头,如释重负地决定下一年废除留兰香。会议后不到三天,每家每户都把铁链上拴着的保存了三年的留兰香精油全部卖给一个下乡的中年男人,而且是以有史以来最低的五十元一斤的价格出售出去。空荡荡的铁链被扔进黑乎乎的储藏室,屋里让人疲倦的留兰香气味直到三年后才逐渐消失,就像是一场噩梦在人们此后多年的回忆中留下久远的惊悸。
村子里的人们都会记得这年冬天那个雾气弥漫的星期日的早晨,一伙操着山东口音的男人开着三辆大卡车驶进了村子南桥的小路。他们本来是要收购精油,当听说这里不再种植留兰香时转悲为喜,决定购买下这里优质的留兰香根茎。在雾气消散后,村子里将近百亩的留兰香让他们大为震惊,走了那么多的地方,像这个村庄如此规模宏大的孤注一掷的种植方式还从未见过。浩大的挖掘根茎的工程,使得这几个外乡人不得不借助周围村庄里的机动铁犁。将近五十辆的拖拉机挂上银光闪闪的铁犁在平坦结实的庄稼地上面腾腾奔驰了一天一夜才将所有土地撕成松软的碎布,白色的根茎如碎尸一般从黄色的泥土里露出细长的爪牙,断裂处流着清澈的汁水,混合着泥土深处藏匿的昆虫的尸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之后,他们又花钱雇佣周围村庄所有的农民前来拾取冰凉泥土里瑟瑟发抖的根茎,当人们把深埋的根茎从泥土拔出时,仿佛来自地狱里的痛苦尖叫没有经过人们的听觉而直接钻进跳动的心脏,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刺痛。捆成堆的鲜活跳动的根茎在满满装了三大卡车后,才发现只装了所有庄稼地的一半。他们只能选择征用永新和他以前一起拉砖的哥们的砖车,然后让他们帮忙拉回山东。
这次声势空前的大换血,让村子里的土地元气大伤,像是内脏被掏空的尸体一般气息奄奄地躺在人们面前。霜降之后,人们找来播种机在被翻耕后的泥土里种上小麦。不到十天,绿色的麦苗小心翼翼探出了脑袋,看着这片陌生的村庄。这时,人们的担心才真正消失了,折磨了他们将近十年的留兰香这个如水蛭一般紧咬着他们不放的恶魔终于离开了。似乎这个一直吵闹的世界突然变得安静起来,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忙碌惯的人们还有些不适应。
公鸡在清晨打鸣,喊着人们起床。可是起床去干嘛呢?以前还能到留兰香地里拔草,现在不需要了。给牛羊添草?留兰香到这个村庄不到一年就全都卖了。到地头上去看看,可是小麦都安然无恙地生长着。尽管这几年随着机械化的飞速发展,塑料篮子箩筐大量出现,但守武还是坚持着用荆条编织笨重的藤篮。他每天忙活的身影这个时候竟然让人觉得有些羡慕。
第二年的春天,种植了两年蘑菇的永新在越来越赚不到钱的情况下,已经放弃了蘑菇的种植,那座曾经热闹非凡的蘑菇棚迅速变得破落不堪,窗户上面的塑料白布在风中碎裂,如纸片一般飞舞,红砖里面的泥土在风雨的雕蚀下垂挂在墙上,厨房里因为人去楼空藏满了老鼠,桌子案板纵横交错着一道道雨水的痕迹。曾经开满蘑菇的粪床之上现在躺满了干枯的牛粪还有蘑菇细长的菌丝,犹如蚯蚓爬过的通道。多年以后,当永明开着车到其他村庄考察时,一路上竟然看到了大大小小将近五百座这样被废弃的蘑菇屋,像是古代遗迹般陈列在芳草萋萋的空地上无人过问。
就当人们以为村子里短暂的蘑菇时代已经过去时,废弃的蘑菇屋旁边所有的麦田里神奇地长满了白色的蘑菇,大量的兔子在田间的洞穴里跑出,不顾被人们捉到的危险拼命采摘送上门的食物。
贞贞几乎是和村子里的女孩们同时怀上孩子的,她挺着大肚子从远桥不在的空房里搬到娘家养胎。和嬉春还有母亲一起坐在温暖的阳光下剪裁布料,做着孩子出生后要穿的棉衣,棉裤还有老虎鞋。
“当姥姥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贞贞看着在布料堆里忙活的嬉春打趣。
“哎,女人什么时候能有好时候呢!把孩子养大了,又要开始照顾小的。”嬉春笑着回应。
“听说,憨栋家那个憨女人也怀孕了?”贞贞是回到家后听村里人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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