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妗点点头,两人走走停停,到了一家茶楼门口,听见里头道,
“不知各位可知道元稹啊,这元稹就是那位写了贫贱夫妻百日哀的那位,他的悼亡诗可谓是千古一绝,还写过’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诗中当真是一片深情啊。可是,他还没娶这位妻子之前,可就有了一位红颜知己。”
“这红颜知己啊,名叫崔双文,是元稹的表妹,元稹后来还为她写了一篇莺莺传,这莺莺传后来呢,就被人改写成了西厢记,这西厢记里头的崔莺莺,可就是元稹的红颜知己崔双文呐。可怜崔双文将一片痴心交给元稹,元稹居然转头就娶了韦司马的女儿,这怎能不叫人气愤。”
“而且,娶了妻之后,还不老实,在妻子就要重病死去的时候,还和名妓薛涛有了首尾,但就是这么一个负心汉,居然写出了这么多深情不悔的悼亡诗,还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如今看来,越看越叫人……”
梳妗听得津津有味,
“小姐,咱们就进这家去吧,说得真好。”
宫长诀淡淡道,
“后来发妻死了,元稹许诺终身不娶,写了三十余首悼亡诗,结果跟薛涛还藕断丝连,还许诺薛涛会与她白首,结果走了十年才想起薛涛,却又与刘彩春如胶似漆,这故事,叫旷世痴情种实是负心汉。”
梳妗惊讶道,
“小姐你怎么知道?”
宫长诀淡淡道,
“听过。”
梳妗挠挠头,不对啊,每次小姐出门都带着她,明明没听过啊。
宫长诀回头,看向站在原地出神的梳妗,宫长诀道,
“梳妗,走了。”
梳妗回过神来,见宫长诀已走了十数步远了,忙跟上宫长诀。
走到另一家茶楼边上,大门上挂着清风阁三个大字。
里面说的正是公侯女的故事,
“你们可知道,当着圣上的面,长诀小姐说了什么?”
里面的人起哄,
“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说书的先生将扇子一把拍在案上,啪的一声,
“长诀小姐说的是——”
“倘见玉皇先跪奏,他生永不落红尘!”
一言出,众人惊。
一时静谧无声。
宫长诀抬步跨入茶楼中。
众人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没有辞藻堆砌,但这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
“可算是千古一绝了。”
“上次听了长诀小姐断发毁婚的事情之后我就已经对长诀小姐佩服得厉害,如今这下我当真是五体投地了。”
“这诗句能要是流传下去,当真是要流芳千古的。”
更多的却是似有所思,一遍又一遍琢磨着诗句。
“他生永不落红尘…”
不知是在透过诗句去探究宫长诀此人,还是借诗句翻涌自己的感情和经历。
说书先生得意地看看被震惊的众人,
“长诀小姐这文采和傲骨,当真是时间少有,原先断发毁婚,只知其傲骨,如今这诗句一出,才知其内有乾坤,文采亦斐然。”
“但这可不是长诀小姐第一次以文采震惊四座,上一次,就在那朱氏与孟华文偷情的宴会上,长诀小姐还说过一句诗,那也是众人拍案叫绝。”
听客问道,
“什么诗啊?”
说书先生摇头晃脑道,
“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鸳鸾。”
众人道,
“这是什么意思,将燕雀放在梧桐之上,却将鸳鸾放在恶树上,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这狗屁不通啊。”
“这算什么好诗?”
说书先生扬扬扇子,
“稍安勿躁,在下说此诗令人拍案叫绝,自然有其值得拍案叫绝之处。”
说书先生道,
“这场宴会,名叫春时菊花宴。”
说书先生的一只手撑在台上,一只手晃着扇子,
“这场宴会上,最中心的便是那盆春时菊花。”
“这春时菊花,厉害就厉害在这盆菊花,不是在秋天开放,而是在春天开放。”
有人有些惊讶道,
“还有这样的菊花啊。”
说书先生点头道,
“在这场宴会上,宴会的主人申小姐便请诸位客人作诗吟诵这春时菊花。”
“各位说,要是你们在场,都会做些什么诗啊?”
底下人道,
“自然是此花开尽更无花一类的诗了。”
“更何况,这花在春天开,便是凤毛麟角了,当然是赞叹其艳压群芳。”
“再者便吟诵它的外貌和稀有,引喻些什么东西,比如说,官场上,好官就如同这春时菊花,凤毛麟角。实在太少,当多些才是。”
说书先生笑道,
“这番见解不错,但到底落了下乘,可是,你们如今再来看长诀小姐的这句诗,看看能不能看出些别的东西来。”
众人闻言,沉默下来,细思宫长诀的那句诗。
宫长诀站在楼梯上看着众人。
众人沉默着,都在深思。
过了许久,方有人惊道,
“我知道了,长诀小姐这句诗,是在讽刺这春时菊花德不配位,明明是该立在霜雪之中的孤傲君子,如今却迎着春天而谄媚,看似对,实则本末倒置!”
一人出声,另一人跟着高声道,
“我也想到了!这菊花之所以是四君子,就是因为宁可枝头抱香死,不肯吹落北风中的傲骨气节,要是菊花不生在晚秋,不经历霜雪,那还有什么傲骨,哪还有什么君子之说,长诀小姐此言,看似狗屁不通,实是一针见血啊!”
众人闻言,才纷纷惊醒过来,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都说春时菊花好,偏偏只有长诀小姐看透本质,一针见血,能有这般见地,若是男子,必定封侯拜相啊!”
“当真是世间少有,若只听这诗句,简直狗屁不通,但配着这意境,却是人间绝句啊!”
“怪不得长诀小姐能说出他生永不落红尘这种话来,分明是世事洞察在心,才能有这般睥睨众生,孤傲得不落凡尘的气度。”
“这般诗才,这般气度,绝非常人所能及,只怕是千万男儿不能相抵。”
说书先生得意地笑,
“各位看,这句诗,值得各位拍案叫绝吧。”
众人应声道,
“太值得了!”
“要是天天都能听见这般世事洞察,看透世间万物的教诲,只怕是自己也能成神。”
“我如今当真是对长诀小姐愈发佩服了,之前在宫府门前见长诀小姐孱弱温婉,只觉得让人心生怜惜,如今听了这些,只觉得五体投地,作为男子亦甘拜下风。”
“果然是宫家的女儿。这气度与傲骨,实属不凡呐。”
“而且第一次见长诀小姐,我还以为见着天仙了,都看呆了。”
“是啊,这种羸弱之美,原先只是听故事里有,如今见了才知道,这才是人间绝色。”
“欸,你们说,这般天仙似的小姐,还能有谁配得上,我只怕是没人配得上了吧。”
有人嘘他,
“你瞎说,楚世子啊!”
“就是,楚世子难道配不上?如今这么一说,我反倒觉得他们绝配了!”
“是啊,长诀小姐诗才过人,长相亦是艳绝长安,楚世子不也真是公子如玉,要说才学,楚世子可是十六岁就考了状元呢!”
“越说越觉得配了。”
宫长诀眸色一紧,
“梳妗,我们上楼,不听了。”
梳妗跟着宫长诀。
宫长诀脚步飞快,楼下的声音似催命符一般,她步履错乱,分寸尽失。
却没注意眼前,直直地撞在一个人身上。
宫长诀退后两步,比之那人的模样,更先被她察觉的,是那股独有的白檀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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