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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十年之前

“方省吾?”梅二先生耸然动容道,“你果真是方孝孺之后?”

方省吴道:“不错!家父在世时常常教导晚辈,君子处世当如曾子所言,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为了使晚辈时刻铭记,所以给晚辈起名为省吾,字知三。”

梅二先生愣怔半响,摇头叹道:“难怪!难怪!”

尼楚贺努着嘴,嗔道:“难怪什么?难道你还不相信三哥说的话吗?”

梅二先生慨然道:“老夫只道像方孝孺那般的硬骨头犟脾气,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今看来,正是应了那句俗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倘若有人说小方不是方孝孺的儿子,老夫却是打死也不信!”

方省吾赧然道:“只因晚辈的身世实在过于特殊,行走江湖难免有所顾虑,所以最初自报姓名时随口编了一个假名,还望梅老前辈见谅。”

梅二先生微笑道:“那时若不是老夫起了疑心,恐怕也没有后来的误会了。不怪不怪,换作是我,也会如你那般。呵呵,吴省方,方省吾,老夫叫你小方也终归没差了许多,以后还是如此称呼,你看可好?”

方省吾笑道:“再好不过。”

梅二先生略一沉吟,又道:“小方,或许老夫不该问,只是老夫心中不解,听说当年令尊忤逆上意,龙颜震怒之下,竟下旨诛灭方家十族,不知你是如何得以逃离虎口?这些年你又是如何度过的?”

方省吾脸上闪过一抹凄酸之色,目光望向窗外,缓缓说道:“梅老前辈见多识广,想必知道儒门四子?”

梅二先生道:“这个老夫自然知道,所谓一魔二道三奇侠,四儒五行九龙杀,其中的四儒指的便是广陵子秦歌行,黑白子齐落星,笑夫子苏百无,丹青子华不成。据说他们师出儒门,各自以琴棋书画之艺练成绝世武功,虽然不经常在江湖上行走,可是江湖中人都知道他们的武功已不在三奇侠之下,倘若四人联手,恐怕连剑魔亦非其敌。”

方省吾微微点头,突然朗声吟道:“剑胆琴心踏歌行,百无一用是书生。漫天星河齐落索,一片伤心画不成。”吟毕又道,“建文帝有三位最为倚重的能臣,一位是齐泰,另一位是黄子澄,还有一位便是家父。为了保护这几位能臣的安全,儒门四子分别做了他们的贴身侍卫,其中广陵子跟了齐泰,黑白子跟了黄子澄,笑夫子跟了家父,而丹青子则入宫陪伴建文帝的左右。”

梅二先生道:“老夫明白了,百无一用是书生,那苏百无既然叫笑夫子,想必是心里对文人书生有些……有些看法的,所以他一定是私下里教你武功。”

方省吾道:“正是如此,所以笑夫子正是晚辈的授业恩师。自五岁起,晚辈就和他老人家学习武功,家父虽督促我学习四书五经,但是对习武之事却也未曾阻拦。也许是上天不绝我方家一脉,灭门之日,晚辈正和师父在紫金山一个隐蔽之处练习武功,待下山后,听闻城中风传此事,师父虽未敢置信,却还是把我藏在那个隐蔽之处,自己回府探看虚实。一探之下,方知传言不假,我方家上下几百人……”说到这里,他已有些哽咽,原本一张笑吟吟的脸再无一丝笑意,眼中俱是痛苦之色,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尼楚贺轻轻拉住他的手,摇了一摇,柔声说道:“三哥,不要再想这些了……”

梅二先生唏嘘道:“哎,都怪老夫勾起你的伤心之事……不过总算苍天有眼,忠良有后!”

方省吾凄然一笑,随即又凛然说道:“梅老前辈无需自责,这等血海深仇,晚辈刻骨铭心,时刻不敢忘记,何需用人提起?只盼有朝一日,晚辈能亲手杀了那狗皇帝,告慰家父的在天之灵!”

“可是……”梅二先生欲言又止。

“晚辈明白你老人家的心意,似这等事,千难万险,着实难以想象。亘古以来,虽说有专诸之刺王僚,要离之刺庆忌,聂政之刺韩傀,荆轲之刺秦王,不过如今已是时移势易,不可同日而语。今日之时,若要刺杀皇帝老儿,比之他们又何止难上千倍万倍。然则世上之事,总有万一,只要去做,总有成功的希望!晚辈自幼承蒙家父教导,也算是儒家子弟,知其不可而为之,正是儒家之精髓所在,晚辈永记于心!”

太阳已经渐渐升高,更多的光线照射进来,照在方省吾的脸上,焕发着光彩。透过破碎的窗子,可以看到远山,远山上仍有雾气蒸腾,如云似雪,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恰似一腔思绪。

方省吾遥视远方,目光变得遥远而深邃。云雾迷蒙翻滚,渐渐变成一副如梦似幻的画面,仿佛是十年前那个风雪飘摇的黄昏……

黄昏,雪下得正紧。天地苍茫一片,夜幕即将拉开。

村子里已经陆陆续续地点起了灯,就像夜空中闪烁的点点繁星,指引着夜归人前行的路,湿润了夜归人的眼睛。

繁星万点,总有一颗最亮;华灯千盏,总有一家最明。

灯火最明亮的是村子东头那户人家。

一道高高的栅栏围着几间整齐有致的茅屋,屋顶上早已积满了厚厚的积雪,在灯火的映射下,宛如戴着一顶大大的绒帽,颇显得几分可爱。茅檐下悬垂着数十支冰挂,犬牙交错着,在渐渐黯淡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晶莹剔透。可是远远望去,整个茅屋又如同一头狰狞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正在吞噬着漫天风雪无边黑夜。

屋子中央生着一大盆炭火,炭火很旺,偶尔迸溅出炽烈的火花,所以屋子里很温暖,温暖得就像春天已经到来。

火盆旁边有一条凳子,凳子上坐着一个怪模怪样的老太婆,皱纹密布的脸犹如展开的一团揉皱的黄裱纸,在灯火的映照下更显得沟壑纵横,阴森可怕。头上系着一条黑色的抹额,抹额正中镶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小镜子,仿佛是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睛。上身穿着一件鹿皮褂子,底边缀着长长短短的五颜六色的布条。前胸和后背各镶一枚铜镜,偶尔闪着模糊的光。腰间系着一条手掌宽的皮带,上面挂满了铜铃。

老太婆旁边站着一条大汉,穿着一身兽皮,左手握着一个单面皮鼓,右手拿着一根木制鼓槌,两眼微闭,厚厚的嘴唇一翕一合,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此刻,老太婆看起来似乎有些困倦,闭目合眼地坐在凳子上,摇摇晃晃,哈欠连天,仿佛就要睡着了似的。

屋子四周七七八八地坐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穿着皮袄,尽管有些人的脸上已经有了汗珠,却仍然不肯脱掉,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老太婆,眼神中有疑惑,有迷茫,有期待,甚至还有恐惧,莫非那些汗珠竟是被吓出来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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