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笔放在一边,达春和其他几人抓起一团团雪,在那汉子的身上使劲地揉搓着。只片刻功夫,那汉子的身子便已红得发紫,紫得发亮,摸上去已经感觉到有些温热了。于是几个人停住手,将他挪近火盆。炭火炽热,将那汉子身上的雪水烘烤出丝丝热气,渐渐变干,红紫也渐渐消退了。
达春又抓起一团雪,将那汉子的脸擦得干干净净。只见他眉间广阔,鼻直口方,竟是一位疏朗英秀的中年男子。达春暗暗称奇,心中叹道:“中原人物果然不同凡俗,想不到这样一个看似秀弱的书生,竟有这等硬朗的风骨!”
他哪里知道,这个看似秀弱的书生,却正是中原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儒门四子之一,“笑夫子”苏百无。
那个小男孩自然便是方省吾了。
苏百无自幼喜读史书,性情豪义任侠,因此每每读到《游侠列传》时,总是悠然神往,把自己想象成一位武功高强的侠客;读到《班超列传》时,总是把自己想象成班超,击节长叹:“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
然而他父亲却一心盼他能考取功名,逼着他苦读《四书》、《五经》、《八股》之类的科考必考科目,读得他感觉自己的脑袋简直就要变成了屁股,不胜苦恼。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捂着被打得红肿的屁股,奋笔疾书了七个大字:百无一用是书生,投笔痛哭。第二天,,春光明媚,风和日丽,正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好日子,他背起书包,高高兴兴地走出家门,从此一去不回。
机缘巧合,他遇到了一位世处高人。高人见他骨格清奇,正是练武的奇才,便收他为徒,传他武功。他入门之时,上面已有两位师兄,大师兄名叫秦歌行,二师兄名叫齐落星,武功都已有小成。后来他师父又收了一个关门第子,名叫华不成,却是天赋最高。所以,在师兄弟四人当中,论起武功来,他与其他三人相比终是略逊一筹。
师兄弟四人根骨俱佳,师父更是一位神仙般的世外高人,未及几年,四人已经各自练成一套神功。
秦歌行潇洒不羁,喜好音乐,极善抚琴,于是师父便授于他一份琴谱,一张古琴和一套剑法,练至极处,以内力催动琴音,琴音化为剑气,伤人于无形。故此,他下山不久,便已闯荡出了威名,人称“琴心剑胆踏歌行”,“广陵子”是也。
齐落星深沉孤傲,喜好手谈,对棋道领悟极深,于是师父便传他一套掌法,名为“天星掌”,共有三百六十一招,施展起来直如漫天星河倾落如雨,其中更有无穷变化,端得威力无俦。故此,江湖中人送给他一个外号——黑白子,漫天星河齐落索,形容得恰如其分。
苏百无任侠尚义,总想着投笔从戎,杀敌报国,可是师父偏偏就给他一支笔,要他以笔做刀,传给他一套于古今书法名帖中创出的刀法,时而酣畅浑厚,时而雄健洒脱;时如春蚓秋蛇,时如剑拔弩张;奔放处如龙蛇飞动,飘逸处如鸾翔凤翥;刚劲时如银钩铁画,娟秀时如美女簪花;拿捏得恰到好处时便如初写黄庭,随性得胡乱拙劣却似信手涂鸦。刀中有笔,笔中有刀,刀意笔意,皆化为侠义之气,纵横天地。
华不成温良敦厚,惊才绝艳,名虽不成,其实却是集大成者,文采、武功、书法、绘画、医术、星相、占卜等等,他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天才总是寂寞的,所以他很寂寞,多愁善感,悲天悯人。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绘画,想把万般思绪都诉诸于丹青,却是一片伤心画不成。
秦歌行、齐落星、苏百无、华不成四人同门情谊深重,一同闯荡江湖,声名之盛,甚至已直追成名已久的三奇侠。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四人却同时销声匿迹,绝迹江湖了。武林同道们后来在号称武林第一智者“无知老人”的口中得知,原来他们奉了师父之命,秦歌行与齐落星、苏百无二人分别作了朝廷的三位重臣齐泰、黄子澄和方孝孺的贴身侍卫,而华不成更是入宫做了大内侍卫的首领,经常陪伴在建文帝左右,保护他的安全。
建文帝自幼熟读儒家经书,性情温和,所倚重的三位大臣齐泰、黄子澄和方孝孺皆是当世大儒,所以苏百无虽然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却最终还是在师命难违之下入了儒门,当真是造化弄人,令人无可奈何。从此他们师兄弟四人又多了一个称谓——儒门四子。
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世上本就有很多无奈的。一个人怀揣最初的梦想,东奔西顾,最终却发现,原来自己从事的竟是自己最讨厌的事,是可笑还是可悲?
据说他们的师父对四人说了一句:“燕鹊同林,宿鸟焚巢;儒侠魔道,劫数难逃”,便飘然而去,不知所踪。秦歌行、齐落星和苏百无三人懵逼似地呆立原地,不知所以,而华不成却深深地叹了口气,凝望着师父飘然而去的背影,目光中仿佛充满了惆怅与忧伤。
四年后,建文帝削藩,燕王朱棣造反,发动“靖难之役”,最后成功登上皇帝宝座,建文帝烧毁皇宫,下落不明。
苏百无这才领悟师父的话原来是一句偈语,“燕鹊同林,宿鸟焚巢”指得正是此事。那么“儒侠魔道,劫数难逃”又指的是什么呢?他心中隐隐有所预感,却不敢再想象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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