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四月一日,怀庆府下起雨,色逐渐黯淡,乌云片片。
城西东北角,勇卫营正在进行战场打扫,掩埋尸体。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地面上已经积了水,黄色的浊流沿着地势不住流来,冲开霖表的浮土。
张世泽披着甲胄,在左右将领的陪同下,视察战场。
忽然脚下一软,朝地上看去,顿时如堕如无边地狱一般。
却见,他的脚正好踩在一具尸体的胸膛上。
那具尸体看模样已经埋了数日,又被雨水一泡,白得发青,显得有些浮肿。
这人看年纪大约二十出头,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显然在死之前经受极大震撼。
再看他心口处有一个半个巴掌大的孔,这是火枪的射击孔。
一颗的铅弹,轻易地夺去了这条年轻的生命,然后被人埋在地下。
大约是埋葬尸体的人偷懒,盖在上面的土层很薄,落了两雨,这地方因为泥土已经被人挖空。
四面八方的积水就流过来,将上面的浮土冲开,里面的死人就露了出来。
一路过来,张世泽在战场上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单一具尸体并不足以让他寒毛直竖。
随着水越积越多,表面上浮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冲刷开去。
只片刻,一具接一具苍白浮肿的尸体逐渐显露出来,越来越多,白花花地向远方延伸开去。
这竟是一个万人坑。
几乎所有死人都是同样的张大嘴,眼神恐怖而畏惧。
在水流的冲刷中,有无数黑色的头发在积水中漂浮荡漾。
张世泽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死人,看到过这么多的饶面部表情。
他仿佛梦魇了,突然呆呆地坐在黄泥水坑里,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身体也越来越松软,就好象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他不住往下拉拽。
这个时候,黄得功一把拉住他的手:“都督,快起来。”
一刹那,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
张世泽也不知道从身体的哪个地方升起一股力气,一咬牙,水淋淋地从坑里跃将起来。
脚踏实地,放眼望去,这个埋葬尸体的坑洞大得惊人,无数尸体堆在其中,蜷缩着,扭结着,一层叠一层,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楚。
“这……都是流寇……还是……百姓”张世泽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是流寇,依末将看来,应该有五千具尸体。”黄得功经验丰富,久经战阵,粗粗一看便点头道:“且都是主力战兵。”
“怎么?”
“都督,这些死人大多是青壮,并不是老弱妇孺。”
黄得功蹲下去,从泥坑里拖起一条已经完全僵硬的手臂,逐一掰开那人捏紧的拳头:“这人应该是个刀盾手,使的是雁翎刀。
一般来,刀把上都缠有麻布片子也好着力。
所以,同普通农户满手都是茧子不同,这人手上的茧子只生在虎口处。显然,是常年操刀贼饶主力战兵。”
唉……
瞧见黄得功淡定从容地拨弄着尸体,毫无俱意,张世泽长叹一声悠然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没有谁生如此大胆,一切都是在战场杀人无数才历练出来的。
而这,也是他必经的历练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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