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想想自己怎么都有点要打探人家隐私的嫌疑,夏南适可而止地压回了那股本就不算旺盛的好奇。
“我大概知道你要问什么。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再说吧。”郑家和看住沉默地吸着杯底果汁的夏南,“希望你能理解。”
夏南点头。
她怎么会不理解?
她不过是想要问,为什么他总是一副忧心忡忡,怅然所失的样子。可其实不用问,也大体明白:能够令人始终辗转反侧,牵挂在心而不得忘怀的,不就是“感情”两个字吗?想来他这么个富家少爷,也根本没什么其他方面的愁苦吧。
而感情,也真的一言难尽。就像她与顾匪,归根结底,不过一个她“爱他”。然而只为这简单的两个字,一路走来,她从未真正轻松过。
“后面好像有辆车子在一直跟着我们。”
打破静默,郑家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语气中透出严肃的意味。
夏南一愣,本能地朝车后看去,“在哪?”
已经驶上高速公路,车流密集。随便看一眼,都是方向相同的车辆。
“后面的车子本来就与我们同路,你不要想太多。”夏南转回身,嗤笑郑家和,“你是不是谍战片看太多,产生幻觉了?”
“…但愿是。”
郑家和又戒备地瞥了几眼后视镜,再看向夏南时,发现她“嘲讽”的眼神,便无所谓地一笑,“明明对自己的内心与感情都很严苛,为什么又会在别的方面这样粗枝大叶呢?一个女孩子,连最基本的防人之心都没有,怎么行?”
“是啊,我就是不懂防备…所以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夏南捏着果汁的手一紧,语调变得黯淡起来――想到她曾是多么相信陆雅男,愿意靠近、并与之成为朋友。然而,最直白的信任,换来的却是同等直接的伤害。
“知道吗,我第一次在陆家花园里见到你时,觉得你是个挺聪明伶俐的女孩子,虽然性格上有那么一点古怪,倒也可以算是一种独特的个性魅力。”郑家和感受到夏南瞬间心情的低落,稍许沉默后开口道,“只是后来加深接触,我才又发现…原来你只是个笨小孩。”
“你的措词真让人不爽!”夏南愤愤然,倒也忘记了先前的伤感。
“这是事实,”郑家和并不介意她的瞪视,“不论是第一次见到你没出息地蹲在花园里哭,还是后来你愿意无条件地原谅阿男的行为…你就只会在顾匪身上钻牛角尖,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自己。这不是笨,是什么?”
夏南眨了眨眼,“那又如何,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
郑家和想了想,轻轻摇头。
――她留给他的印象,越来越像看着一个步履蹒跚的幼童,发现远处有心爱的糖果,便心无旁骛地朝那走。全然无视着中途出现的更好选择,即便被屡屡绊倒,摔伤摔疼,也毫不在意。就算脸上还挂着疼痛的泪水,也要挣扎着再爬起来向前走。她早熟的躯壳下,就是藏着这么一个最简单、纯净且无设防的灵魂。
而这样截然对立、落差巨大的共存,便也注定了她将充满辛楚的生活――她明明可以让自己过得潇洒又快乐,却偏要去走最远的一条路,去争取那一个最难得的结果。
所以,没有什么不对。
只是这个莽撞而执着,宁肯一条道走到黑,撞到南墙也不愿回头的笨孩子,让他难免地产生了疼惜的情绪。
“医院到了。”
车子转一个弯,终于看到那幢白色建筑。
“呼――速战速决吧!”
听到她紧张的自我鼓励,让郑家和笑起来。
“喂,笨小孩。”
看着她打开车门,他忽然叫住了她。
“嗯?”夏南回头,又习惯性地朝他瞪了下眼,“不许你再这样叫我,听起来就像个白痴一样!”
“笨小孩,”郑家和故意重复,淡漠安宁的表情,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真挚。
“你要不要…试着跟我交往?”
听到郑家和的话,车厢内静默了那么几秒钟,夏南首先爆发出不可遏制的笑声。
说起来,她与郑家和不过只相差四、五岁,年纪相仿的两个人互相心生爱慕,发出暗示或表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如果这样的情况发生在她与郑家和之间,那就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你在犯什么傻!?”
她收不回唇角的笑意,很兄弟式的拍了拍郑家和的肩膀。
“我的样子像是在对你开玩笑吗?”郑家和问,表情看起来还怪认真的。
夏南盯着他的脸,半晌,才终于逐渐隐去笑容。
“如果你的话不是玩笑…那就更显得好笑了。”她关上车门,重新坐正身体,望着他问,“你喜欢我吗?有多喜欢?是那种下定了决心想与我真心真意过一生的‘喜欢’吗?”
郑家和眉目微凝,有抹意味含糊的情绪掠过眸底。
“看吧,你不喜欢我。起码不是我所特指的那一种喜欢。所以,我才不明白,你明明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也深知我绝不会答应你,为什么还要提出这种问题呢?”
“夏南,你真觉得未来某天可以一偿心愿,与顾匪在一起吗?”郑家和反问道,声音里带着些许的不确定,“我曾与另一人有过多年剪不清理还乱的纠葛,我们之间共度的时光相较于你跟顾匪,要更长久。而我至今都还不能确定,最终到底会不会得到梦寐的光明。”
“所以,你是想为自己寻找一个‘其次’的选择?”夏南指出关键。
“这样说就太难听了点。是,谁都希望命运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可命运之所以称为‘命运’,就是因为它的不可预测。人的希望往往最终都会以落空收场,可生活总是还要继续下去。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就算花费了所有气力都仍得不到顾匪的时候,要怎么办吗?”
郑家和的话,也是在情在理。
这的确是夏南一直不愿直视,却也躲不掉的问题。她自始至终都对顾匪存在着一股“必得”的决心,也因此一直忽略着失败的可能。
然而刻意无视,并不等于它不存在。
如果未来,她的渴望终以幻灭落幕…她又该何去何从?
这一刻,她才第一次开始认真面对这个问题。却是郑家和的功劳。
她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再看向他时,发觉他用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她,似乎也明了她的豁然开朗。
“女孩子就该轻松快乐地过一辈子。这既容易又不容易,要看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勇敢追求心之所向,这很好,可也要记住,永远别为自己斩断了退路。”他浅笑着朝夏南伸出一只手,“我自然是依旧支持你。可如果,未来真有那么一个‘如果’…你也并非无路可走,可以考虑一下像我这样‘其次’的选择,千万别把自己逼到绝路。”
归根结底,郑家和只是在担心她。
这一点,夏南确定无疑。
看住他细白的手指,她有些鼻酸――此情此景带来的感受,就像她在努力爬上一棵果树,想去摘取最高枝头的那一枚丰硕饱满,梦寐以求的果实。而在此之前,她始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不留神果实没摘到,自己也会从树上跌下去,摔到支离破碎。可当她在心惊胆战中低下头,发现树下竟然还站着一个人,并对她说:去吧,再加把劲。就算掉下来也没关系,我会接住你。
这根本无关选择问题,而是艰难困境中,有人伸出援手承接住了她将会面临的最惨淡境地,一并接过了她的恐惧。而若当一个人,不再感到恐惧,内心中的勇气便会因此加倍。
“你的鼓励方式,还真另类。”夏南感动中轻拍他的手,“不过,谢谢你,郑家和。你是一个真正温柔的人,假如没有顾匪,我也许真会喜欢上你。”
“‘假如’从不存在。你我心里都有一个最佳选择,也都在为此不愿舍而求其次。所以又能怎么办呢…只能是继续加油吧,我们一起。”
“好。”夏南点头。
“走吧,预约了时间,就别让医生等太久。”
两人下车,一前一后走入医院。夏南走在前面,没有发现身后的郑家和沉默地瞥向不远处的一辆车,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夏南很快做完检查,走出时看到郑家和正在接电话,站在无人的角落,面色虽然平静,声音却带着一些刻意压制的怒气。
见到她的靠近,他匆匆说了句“回头再说”便挂断电话。
“怎么了吗?”夏南捕捉到他还未来得及隐藏的情绪。
“没什么。”他摇头,只是揣回手机的时候,又望了眼屏幕,一副放不下心的模样。
“你的情况如何?”他问。
“哦…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以后还要多加小心。”夏南接过郑家和帮忙拎着的包包,“如果你还有别的事,就去处理吧,反正我这边已经结束了。”
叹了口气,郑家和看着夏南的脸,似乎有些犹豫。
“是我舅舅打来的电话,希望我能尽快过去一趟…阿男,情况不太好。”他简单道,发现夏南听到陆雅男的名字时,一瞬间的表情转变,又收了口。
“他…还没有恢复正常吗?”
良久,她问。眼底仍有旧梦重现般的创痛,可语气是很清淡的。
本是决定,让一切都随风散去吧。就当那一场噩梦,从未降临到她身上。她自食其苦的隐忍,可以成就她与陆雅男各自新生活的开始,又未尝不是好事。
可现在看着情况,她正努力地爬过这道坎儿,而陆雅男却怎么也过不去了。
“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刚才我舅舅说,他站在卧室阳台窗边,打算跳下去,幸好被人及时发现…”
夏南怔住。
“其实他心理上最大的不安因素就是你,他之前许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后来一时冲动对你做了那些事,让他无法原谅自己。”郑家和说。
“我从没希望他去死。”夏南低下头。
如果抛开施暴者与被害人这种关系不谈,陆雅男相对承受的痛苦要比她还多――因罪恶感而产生的心魔,总是没有办法对症就医,更没法不治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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