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新娶的正妃,大约是在我出宫以后,据闻恭慎长亲王便央了太后为还是王世子的他,续弦另结了一门亲。
“就有劳杨公公多费费心,王爷新近越发瘦削了。”
他新娶的这位王妃不仅比从前那个死去的世子妃要标致,性情看着也好,一路几近着是浅笑着出了门,我便退了一步,将身影没入无边的夜色中。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于他而言,我连个旧人都算不得了,自那以后,我便再不曾去过轩辕殿,每日命如意取了折子,只在自己的房中朱批。
他也不曾命人来寻问这我,我二人虽同在一屋檐下,其生分犹胜于从前,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冰雪消融,上京终于迎来迟到的春天,阖宫的宫人皆换上了淡青色的宫衣,我亦不例外,只穿着莲纹青的直裾长裙。
因是足户不出,一头青丝便毫无束缚的婉转于肩头,经过两个月的调养将息,我似乎是丰
腴了些,这日批折子,不甚被打番的朱砂染湿了衣袖,取绢子来擦拭,但见皓腕上的白玉镯子不是再空落落的,而是不松不紧的贴着莹白如玉的肌肤,喜欢这样的自己,倘或能够这样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却也是好的。
此时,隔着支窗,却听得一阵厚底薄靴传来急促的声音,我心一紧,未及撩帘子,但见御前的人登堂入室,是大太监福宝康,一面喘着粗气儿,一面拉着我就往外走:“快,上官大人,皇、皇上病危。”
“皇上在昏迷中,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容不得我多问,他与众人连忙将我塞入轿子,轿子腾空而起那刻,我忍不住望向轩辕殿,心中只道,恭亲王应是睁眼看着的罢,却不知,偌大的轩辕殿前何曾有他的声音,甚至连杨太监等宫人皆不在殿外候着,整座重华宫空荡荡的,他不知是何时离了宫。
又是一语不发,又是不辞而别,和那年一模一样,只是如今,我不再感到难过了,各人自有各人命,何况我们早已分开。
我这样想,一颗心反而变得出其的安静,就算博陵帝召我前去是殉葬,也不是那么的害怕了……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
再度踏入紫垣宫,面对躺在病榻上仍呓语着,不停地呼唤着我名字的博陵帝,有爱,有怜,还有些惋惜,凭心而论,埋怨过他,却并不是真恨毒了他。
“皇上,您可千万要好起来。”
跪伏在他的枕畔,我看到他苍青而又枯瘦的手从锦被里慢慢探了出来,便抬了手,轻轻握住他,就像年少时,他牵着我那般……
我对他最初的爱,应该是如对兄长一般的依恋。
喜欢他的温文儒雅,也喜欢他和暖的微笑,而堂姐的介入,却生生的夺走了他,当他的关心不在,喝护不在,任何我无论如何讨他的喜欢,他仍是伴在堂姐左右,我便怨了他,也恨了堂姐。
“十年前,朕在永巷遇见的那个小女孩儿是不是又回来了。”
一盏参汤灌了下去,博陵帝终于睁开了双眼,他明明已是恹恹一息,眸子却是那样清明,他看我的眼神亦如当年初见,尽是温和。
福宝康却在背后悄悄的提醒我,说皇帝是回光返照,要我拣紧要的话来说……最紧要的时刻,我竟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既感到难过伤心,又面临着一种空前的压力。
“皇上,如果可以,奴婢只愿时光永远的停留在那一刻。”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第一次感受到尊重,我以为那便是爱了,可以依靠的爱,可以守望的爱,就算与男女之情无关。
“可叹那时奴婢太过浅薄,倘或重来一次,奴婢一定不会嫉妒姐姐,也不会和姐姐去争。”做过的事可以不后悔,但在这件事上,却是幡然悔悟,为时已晚,早在姐姐死去那刻,我已知悔了。
“她若泉下有知,最后还是会原谅你。”他抽动着嘴角微微一笑,恍若当年俊朗的模样,我只觉心下一酸,眼泪就像是溃如堤防。
其实,姐姐是否会原谅我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原谅了我。
“但是上官,朕只希望你能够明白一点,不是你想就可以。”
“就像皇上明知姐姐心中所爱其实另有其人,却也心甘情愿么?”
对不起,并不是我刻意的要重提那些令他无言以对的伤心往事,我只是希望他能够走得洒脱一些,他做这十年的皇帝,没有一日是自在的。
“朕何尝不知深于情而不困于情的道理,偏是朕做不到,但朕却希望你能够做到,不要重蹈覆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的言语虽轻,却极其恳切,字字句句重于泰山,我只能拼命忍住泪水,拼命不住点头。
“傻丫头,从来就没有万寿无疆……”
生与死,博陵帝竟是看得这样明白,早已参透,这才是我所认识的博陵帝,临死前,他终于找回了自己,也找回了昔日那个我。
“皇上,不要,您不要离开――”
当他缓缓阖上双目那刻,我死拽着他的衣袖,用尽全力的摇晃他,只想要牢牢的抓住他,可是他的魂魄却如水一般在我的指缝消散。
任我万般悔恨,却是无能为力。
“上官,如今不是哭的时候,”趁着阖宫恸哭,福宝康却劝住了我。
“快、你要抢在太后与诸王的前头。”形势紧急,福宝康忙命宫人关闭紫垣宫大门,并命他全部退至寝殿三丈以外的丹樨上。
偌大的寝殿顿时死一般的静了下来。
福宝康拉着我先是向博陵帝的法身道了声“得罪”,纵向跃上御榻,抱起皇帝渐渐冰凉的御体,我便顺着他焦灼的视线揭开锦被,一只小小的宝函与御榻嵌在一起,连忙拔了头上的簪子,顺着函上金丝掐的扣子,轻轻一提,宝函被取了出来。
“这上头有孔,”这宝函我曾不止一闪见过,宫中有身份的人方可使用此盒收纳贵重的物品,故设计精巧,以金丝掐玉片相接而成,十分难打开。
“钥匙就在大行皇帝的手上,”闻言,我只得壮着胆子去扳博陵紧握的右拳,许是他的魂魄尚未走远,轻轻一触,他的手掌便松了一线,银针大小的钥匙不偏不倚落我的手上。
“皇上,只是奴婢人微言轻,如何能够实现您的心愿。”打开宝函,莹亮的光芒一闪而过,待我颤动着双手将此物取了出来,却是传国玉玺,有了它才能够真正号令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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