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住了口。
那一年的情景在脑海重放,当时的她天真烂漫,笑得娇俏,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瞧什么都是新奇,当真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她似乎也沉浸在某段往事里,半晌没有出声。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各怀心事。许久,她才随手拔下发簪于手中把玩:“铭幽,我最近常常想起以前的事,常常梦见……我的父母。”
“都过去了。”
他一面不动声色的回答,一面接过宫女送上的斗篷仔细地为她系上。
“没有、没有过去。”
毫无预警的,她忽然用尖利的发簪刺向他,幸亏他躲闪及时,发簪只划伤他的臂膀。
感觉到自己的失误,她再次举手欲向他刺来,却被近旁的几名宫女上前死死抱住。
“护驾!”
“快来人,有人行刺陛下!”
“……”
宫女们的大呼小叫成功招来附近巡逻的禁卫。
她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间杂着铠甲与身体摩擦的声音,向她靠拢。
“放开宸妃,你们都退下。”
他的严厉将失控的场面立刻控制下来。
禁卫与宫女面面相觑,直到他们的君主再次发话。
“朕让你们都退下,没听见吗!”
众人跪到一旁,当然也没忘记将青鸾手里的凶器取走。
“为什么,”他直视着她,追问道,“鸾,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你自己做过什么,你会不清楚吗!你以为,你将所有知情人都杀了,我便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吗!”她厉声责问,到最后语气中竟带了几分癫狂,“轩辕铭幽,你骗得我好苦!我青鸾真是有眼无珠,所以上天才罚我瞎了双眼……”
面对她的指责,他无言以对。臂膀上传来阵阵剧痛,他低头察看,发现伤口已然发黑:“你在上面淬了毒?”
“是,”她轻笑,眼泪应声而下,“疼吗?可它再疼也及不上你给我的毒那般撕心裂肺。”
往事如同流水,一幕一幕从他眼前流过。
她的清丽脱俗、她的痴心不悔、她的执着跟随……
若早知有今日,若早知自己也会情根深种,他还会不会铸下如此大错?
如果,从一开始便爱上她,一切会不会不同?
如果,后来没有爱上她,一切又会不会不同?
“锵锵锵……”
杂乱的敲击声自青家铸剑房传出,下人们听着这声音,自觉地绕道而行,免得一不小心会引火烧身,冲撞了某人。
青鸾立于熊熊的炉火旁,一身青色的粗布男装,如瀑青丝也同男子一般,于头顶简单的绾了个发髻,只在发髻根部束了条与衣服同色的布带作为装饰,乍看之下,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个纤细瘦弱的读书人。然而,她的手指却是纤细稳定的,沉稳的锤子在她手中轻若无物。
沉重的锤子杂乱的击打在砧板上,宣泄着她心底的愤懑,直到将左手钳着那条一寸余长的烧红精铁锤成扭曲的模样,方才泄了恨似的将其弃于水中。
“咝――”
眼见白雾从水中冒起,鸾这才痛快的舒了口气,抬手抹去满脸的汗珠。
“小姐!”晓莲的呼唤自门外传来。
“什么事?”
晓莲在门外不自觉的吐了吐舌头,看样子,鸾心里的气还没完全消去,否则也不会不放她进屋。
“您还没消气呢?”
“到底什么事?”
“晓莲想跟您说个怪事。”故意停顿下来,门里的人却沉默不语,并未追问。晓莲只好无趣的长舌到底,“刚才来了两个年轻公子,向来不见客的老爷竟然亲自去见他们……”
话未说完,门霍然向里拉开,鸾铁青着脸站在门内:“什么意思?”
晓莲脸上出现幸灾乐祸的笑容:“您说呢?晓莲想,老爷久不见客,对这两位却如此重视,该不会是这两个人中有他将来的贤婿吧!”
“你很高兴吗?”鸾咬牙道。
“小姐终身有了着落,我做丫鬟的自然要替您高兴了。”
伸出手指戳着她的额头,恨恨道:“你还知道自己是丫鬟呢!没大没小。”
晓莲躲开她,嚷道:“也不知道您气什么,不就是招婿吗,又不用您嫁出去。再说,为青家招婿,可是您当年亲口许下的诺言,不能反悔的。”
“我不是反悔!”鸾争辩道,“我是气爹这么瞎找。照他的意思,只要是个男人,肯入赘我们家,管他是瞎是聋都可以。把我当什么了?”
“谁让我们家男丁不旺呢。老爷现在就想怎么为青家延续香火呢。何况,但凡条件好一点的男人,谁肯做这让人笑话的入赘女婿。”
话虽如此,但鸾心底那口气,怎么也消不掉。
忽而想到晓莲说的那两个年轻公子,不由好奇:“那……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啊?”
“哪两个人?”晓莲忍不住逗起自家小姐来。
被鸾近乎杀人的目光扫过,这才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哦~~离得有点远,我也没看清。”
“那你跑来干嘛?”鸾的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虽然没看清长什么样,不过,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倒不像是普通人家。这两个人,一个透着英武之气,一个通身的富贵之气。所以,小姐您就放心吧。好歹您是老爷唯一的女儿,真要招婿,老爷怎么可能随便招个男人了事。”
“那两个人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晓莲这丫头从来喜欢夸大其词,她的话,她实在不敢全信。
晓莲正要回答,却见鸾跨出房门往前厅方向行去,问道:“小姐,您干什么去?”
“去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
“您还没换衣服呢!!”
行至前厅,正欲推门而入,青家老爷的声音从门内传出,鸾不自觉地停下动作,侧耳偷听。
“……何况,老朽因为身体不适,早已不再铸剑,这些年来,我青家所出宝剑皆由小女所铸……”
“前辈何必说谎。青家乃铸剑世家,铸剑之术传男不传女的家规早已不是秘密,前辈又怎会自破家规?为求前辈一柄宝剑,晚辈也是千辛万苦才寻得您的所在,还望您看在晚辈一片赤诚之心,圆晚辈一个心愿。至于价钱,只要前辈答应铸剑,您就是开个天价,晚辈也绝不还价。”
声音听起来倒真是挺英武的。鸾如是想到。
原来这两个人是来求剑的,并非如晓莲所说是青老爷替她招的女婿。鸾暗自松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青老爷叹道:“公子以为老朽为推拒公子而不惜撒谎吗?说起来,也是家门不幸。老朽虽也曾有过几个儿子,可惜都相继夭折,现下,老朽膝下只余一女,为使家传之术不至断绝,不得已破了家规,将这铸剑之术教与小女……”
“前辈,您如今身强力壮,如何说不铸剑就不铸剑了?再说,天下间莫不以拥有前辈所铸之剑为傲,晚辈也不能免俗。此番辛苦寻来,只求前辈亲赐宝剑,还望您不要推辞。”
话虽软,语气里却透着几分不可推拒,不准推拒的霸道,在鸾听来极其刺耳。
青老爷早在教女儿铸剑时便立誓不再铸剑,然而这个年轻人却咄咄逼人。鸾想也没想,直接闯了进去。
“既是求剑,怎可强人所难!”
突然而至的人与话,使得专心交谈的青老爷与莫离俱是一惊。
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年立于敞开的房门之处。少年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只是看向莫离的眼光带了几分不屑。
“鸾,怎可如此无礼!既已进来,就过来拜见莫公子与王公子。”青老爷斥道,继而向对面而坐的莫离道,“小女鸾。乡野丫头,不知礼仪。望公子莫怪。”
鸾这才注意到,除了与父亲交谈的莫离,房内还有一人,正毫无坐相的半依在坐塌上,慵懒地品茗,只是那喝茶的姿态倒更像是喝得半醉的酒鬼。鸾的突然闯入,并未惊动他丝毫,听了青老爷的介绍,他也只是闲闲地瞟了她几眼,便又自顾自地继续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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