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凯哥不语,胸口闷疼。
江山她未必会夺走,她夺走的,是他的心。
今日,他真觉得,自己无能窝囊到了极点。他总说自己爱她,可在她真的需要人护需要人爱的时候,自己在哪里?
所以失去她,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那个人带她走,也好,让她能过恬淡安稳的日子,不要总是被抛至风口浪尖颠簸。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她该得的幸福,自己给不了。
那么,让别人给吧,即便此生,每次想起那双水眸,那朵笑靥,都会心痛如割,也放她走。
“凯哥儿啊,你最大的弱点,就是把感情,看得太重,这是成大业之人的深忌。”裴濯感叹,只觉头痛更甚,摆手让他退下,又从袖中取出那种金黄的丹药吞服,以求镇痛……
那一夜,掩翠居,卓然馆,均是灯火未灭,不知道是谁,在思念谁。
而幽宁山中,夜骐则抱着米苏,自绝壁攀下,到了山脚,那里,有正在等待他的马车。
米苏在马车里,自然地招呼于嬷嬷也上来,她却轻轻摇了摇头。
米苏愣住,随后焦急地握住了于嬷嬷的衣袖:“您不跟我们走?”
于嬷嬷抬起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感伤地笑:“我暂时不能继续陪你了。”
“为什么?”米苏哽噎。
“我还有其他的事,要留在帝都,但是我答应你,以后我一定去找你。”于嬷嬷不敢说那个残酷的前提,怕米苏担心。
她却明白,抱紧了于嬷嬷的肩膀,泪水模糊了双眼:“嬷嬷你答应我……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去找我……一定……”
于嬷嬷也回拥住她,低低地说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愿望:“孩子,能不能叫我一声……娘?”
这辈子,她的亲生孩子,或许永远无缘相认。
而眼前的这个傻丫头,她真的已经,当做自己的女儿。
“娘……娘……”米苏泪流满面。
经历了这么多事,在她的心里,嬷嬷早已等同真正的娘亲。
母女俩抱头痛哭,一旁的夜骐别过脸去,不忍见这一幕生离死别……
许久两人才分开,于嬷嬷从怀里拿出一个碧玉的镯子,套到米苏的手腕上:“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个你留着吧,要是……”她没将“我不在了”几个字说出口,只是凄凉地笑了笑:“也算是给你留个念想。”
“娘。”米苏再次哭出声来。
“走吧,走吧孩子,以后,要好好地。”于嬷嬷强忍着泪水,转过脸望着夜骐,语气中有殷殷嘱托:“一定要好好对她,拜托你了。”
“我会。”夜骐点头,伸手揽过哭得全身颤抖的米苏。
于嬷嬷狠狠心,松开了米苏的手,退到路边,对他们挥手告别。
马车越走越远,米苏看着于嬷嬷在远处,逐渐模糊成一个看不见的小点,泣不成声。
“苏苏乖,别哭了,以后还会再见的。”夜骐将她拉回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安慰。
当她终于哭得累了,在他的拍哄中睡着,他用指腹细细抹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水,低声呢喃:“我会对你好的。”
她在梦中,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又抽泣了一下。
他将她拥得更紧,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叹息。
他的生命中,终于也住进了这样一个人。会为她的笑容而开心,为她的泪水而难过,想要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想要把所有的风雨阴翳,挡在自己的怀抱之外。
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就叫**。
到了后半夜,感觉怀中的身躯时而轻颤,他轻声问:“是不是冷?”
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马车是特意换过的,里面并没有太多可以御寒的东西,他只好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
然而这里已经进了沙漠,昼夜温差悬殊,她的肌肤依旧发凉。
她在这种温暖中醒来,当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心中也渐渐泛开了温暖,仰着脸,怔怔地看着他,低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的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什么情绪,却微笑着回答:“因为你值得。”
米苏咬了咬唇,垂下眼睑:“其实你知道的……我过去……”
“你遭遇的那些,并不是你的错。”夜骐叹息,将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是别人……对不起你。”
米苏靠在他胸口,指尖捉着他的衣襟,犹豫地问:“你是不是知道有关我的所有事?”
夜骐未答,拥抱的力道更紧。
“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没说完,便被他住,直痴缠到她快窒息,才放开来:“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以后你会有全新的生活。”
她知道,他还是不肯告诉她,心中有些失落,但终究没有再问下去。
或许,他说得对,忘掉过去,才能有新的心境,去面对将来。
可是他,真的会就这样陪着她,永远走下去吗?
“又在胡思乱想,对不对?”头顶响起他的嗔怪声:“我说过,要和你过一辈子。”
好吧,姑且信他,反正不信,他也会霸道地逼着她相信。米苏撇嘴,往他怀抱深处钻了钻,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我还想睡。”
“睡吧,晚些时候我叫醒你看日出。”他她的额,她在他的中,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的梦,很安详……
“苏苏,醒了,快醒醒。”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人摇晃,不耐烦地在梦中扭动身体,不肯醒来。
“懒丫头。”他笑,去捏她的鼻子。
她拼命转着脸躲避,却躲不开,最后终于气呼呼地睁开眼睛:“干什么嘛?”
“看日出。”他轻点她微嘟的唇。
她转过头看了看,这才发现,他们已经不在马车里,而是他抱着她,坐在沙漠中。
沙漠浩瀚似海,远处的天际,黑暗的边缘,染着一抹亮眼的金色,神秘中透着绚丽。
那道金色渐渐开始扩散眼神,逐渐占据了大半片天空,黑暗渐渐变淡。
到最后,一轮如血的朝阳,渐渐升起,温暖的白昼到来。
“苏苏,你的黑夜,已经过去。”身后的人,如是说。
她身体一震,不禁转过头去看他。
金色的光,映照在那张俊美如神祗的脸上,让人目眩心迷。
他会不会,真的是来救她出地狱的天神?她眼神空茫地望着他发怔。
她听见他逸出的低笑:“傻瓜,我不是神,只是你的夫君。”
夫君,她头一次,真正在心中,细细回味这个词。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他从未对人,将同一句诺言,说这么多次。
他总怕她不信。
他要她信到底。
无论生死,永结同心,不离不弃。
他的,那样急切,她能感觉到,其中的不安。
再次醒来时,又已是傍晚,她一个人睡在马车里,身上只裹着他的外袍,里面再无寸缕。
拉紧衣襟,红着脸坐起,掀开帘子,前方驾车的那个人,及时转过脸来,对她温暖地一笑:“醒了?”
“嗯。”她微低着头,不敢看他,怕又想起清晨的疯狂。
“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到前面的客栈,今晚我会让你好好睡一觉。”他的语气中带着调笑。
米苏瞪了他一眼,又放下帘子,将散落在旁边的衣裳捡起穿好,又以手为梳,绾好了发,才慢慢起来,坐到他的身边。
她拍开他的手:“还没闹够?”
“永远不够。”他大笑,将她揽到肩上,头靠着头静静地看夕阳。
就这样和她一起,看日出日落,真好。
“嗯……等以后……很久以后……”他没有说完,又停住。
“以后怎么样?”她喃喃地问。
“以后我们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神仙眷侣。”他侧过头来,用鼻尖蹭她的脸。
她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另一个人说过的,类似的话。
她应该,学着忘记。
不要辜负不该辜负的人。
第三天,他们终于到达裴城外。
夜骐带她,去看了她自己的那座坟。
看着墓碑上刻的“爱妻”两个字,她心中钝痛,手却适时地,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握住。
她怔怔地站了片刻,低哑地说:“走吧。”
过去的宝珠,被埋葬在了这里。
从此,她只是米苏,重新启程的米苏。
穿过裴城时,她一直放着帘子,没有往外看一眼。
既然要彻底告别,就应该阻断留恋。
出了那道城门,便踏上了属于北越的土地。夜骐的眼中,仿佛突然多了道光彩。
他和米苏并肩站立在马车驾前,指着远处的那万里河山,意气风发:“从此,你便是我的太子妃,未来,我的江山,将与你共有。”
米苏望着的却不是那壮丽河山,而是天高云远,轻叹:“我不想当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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