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真希望今晚的一切,真的是一场噩梦。
他盼望尽快梦醒,却又怕梦醒之后,是更残酷的现实。
身边的她,明明离得这么近,可他此刻,却不敢伸手去碰触,他仿佛能看见,自己手上染满的,她家人的血。
他第一次,如此后悔曾经的杀戮。
他怕他们的幸福,自这一刻起,便再也回不来……
就这样,一直望着她直到天明。
当看见她的睫毛轻扇,快要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他的第一反应是想逃,想要逃得远远的,不去面对现实。
可是他却又还是侥幸地奢望,真能如李玉所说,她会只把昨晚,当做个醒了就忘的梦。
深呼吸一口气,他努力微笑着,像往日一样,温柔地问她:“醒了,苏苏?”
她的眼眸,却如同死寂的湖,静得可怕。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不出声,不动。
“苏苏。”他心慌地叫她的名字。
可她没有答应,仍旧只是那般看着他。
“苏苏,你不要这样。”他伸手,抱她起来,将她拥进怀里,去她的唇。
接触到的,是一片没有温度的冰凉。
他想要说谎,为自己辩解,却发现,面对她那双眼睛,他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还是逃了。
将她放回床上,自己起身穿衣,勉强地对她笑:“我去上朝了,你……乖乖的……不要胡思乱想……”
在临走的那一刻,他想要像平常一样,去她,可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却越来越害怕她那双眼睛,最终还是抽身而退,最后颓然转身出门。
她的视线,一直跟随他的身影,消失在门边,依旧定在那处,久久不移……
当他下朝回来,见到的她,仍如他出门之前一样,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坐在床边,试图跟她说话,却怎么也受不了她的凝视,最后轻叹一声,用掌心,覆住她的眼睛:“别这样看我,好吗?”
当他的手移开,她果然闭上了眼睛,却再也没有睁开。
而他出去的这一个多时辰,终于逼着自己,镇定了一些,深呼吸一口气之后,试图解释:“昨晚……”
“带我去束心阁。”她却突然开口。
他一惊,立刻试图阻止:“苏苏……”
“待我去束心阁。”她却又再说了一遍,语调平直,却不容拒绝。
说着,她便已经坐起身来,一件件穿衣裳,自始自终,再不发一语,也不看他一眼。
他看着她,脸色越来越灰败。
当她穿好鞋子,便站起来,走到门边,沉默地盯着他。
他抓着床沿的指尖,紧了又紧,最终松开,站起来,唇边笑容惨淡:“好,我带你去。”
他知道,到了这一步,有些事,已经逃避不了。
到束心阁的路,那般漫长,却又那般短暂,他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刀尖之上。
终于,还是到了那扇门外,夜骐仰头,看着那楼阁,第一次,那样害怕。
她却已经踏了进去,毫不迟疑。
一楼的厅中,空无一物,她的视线,落在那楼梯上,便又继续朝那个方向走。
他不由得拽住了她的袖子,语气中,几乎带着一丝乞求:“苏苏。”
她却没有回头,抽出自己的衣袖,走上了那楼梯。
他呆站在那里,移不动脚步。
“上来。”她在楼梯的拐角,停住脚步,冷冷地丢出两个字。
他紧咬了一下牙关,终于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随她上了楼。
进了大厅,她看着那口水晶棺里的森森白骨,原本平静的呼吸,渐渐变急,最后竟像是快要窒息,从胸腔中,硬压住一句话:“她是谁?”
夜骐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声音暗哑到几乎听不见:“她是……兰惜蕊……你的……母亲……”
米苏的身体,剧烈一震,猛地回头看他,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
夜骐紧闭上眼睛,长长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艰难地重复:“兰惜蕊,你的母亲。”
母亲?她竟是在这种情形之下,第一次见到她的母亲。
她的脸上,浮起一抹难以名状的笑:“她也长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是吗?”
“是。”
“你当初毁灭我,放过我,接近我,都是因为这张脸,是吗?”
“是。”
米苏问完这两个问题,怔然看了他半晌,忽然开始大笑,笑到最后,她似乎已经站不住了,伏在那水晶棺上,望着里面的那具白骨,透明的泪,一滴滴,落在同样透明的水晶之上。
而他,到了这一刻,绝望已没顶,他只能认命。
“你杀我全家,要找的,究竟是什么?”半晌,她又问,声音中有刻骨恨意。
“我不能告诉你。”他闭上眼,长叹出一口气。
“那么,你还能告诉我什么?”米苏语气讥诮。
夜骐沉默。
“呵。”她凄然一笑,转身,一步步走向他,最后在他面前站定,眼中已无干涸无泪,却仿佛渗着血。
“夜骐,原来,你一直在骗我。”她声音,那样轻,却仿佛是最利的刃,刺穿了他的心。
“不是,苏苏,我……”他妄图解释,却在那双寂静得几乎空灵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那样慌乱无措,精神骤然垮了下来,最后只低低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她缓缓重复那三个字,手慢慢抬起来,冰冷的指尖,抚上他的脸,在他的眉眼间游移,声音如同梦呓;“夜骐,我怎么觉得,我从来就不曾认识过你呢?”
她的手,渐渐下滑,掌心覆在他的胸口:“这颗心……”她只说了半句,便茫然地停住。
“苏苏。”他紧紧地抱住她,将脸埋在她发间:“相信我,我对你,是真的。”
她只木然地任他抱着,眼眸似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纱,再无光亮。
“你为什么……要这么贪心?”她喃喃地问,眼前又浮现起那一夜,血的修罗场。
为什么世间,有如此贪心的人,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她全家,毁了她的清白,却还想拥有她的爱情?
更可笑的是,她竟对一切懵然不知,甚至还满心企盼,为他生儿育女,和他相守一生一世。
她的手,一点点滑向他的腰侧。
她知道,那里,有他每天随身携带的匕首……
当米苏的手,落至那刀柄之上,只有瞬间的停滞,便猛地拔了出来,抵至夜骐的后心。
可夜骐没动,仿佛毫无察觉。
米苏的眼中,浮起泪水,咬紧了唇,再一用力,尖锐的刃,便没入了夜骐的皮肉。
他却仍旧只是紧紧抱着她,脸上有绝望,却温柔的笑容。
他的确该死,即使她要杀了他报仇,那也是他该得的报应。
可是她的手,却在颤抖,越来越剧烈,最后再也握不住,匕首掉落在地,转而拼命捶打他:“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也杀了我,在最开始,你就应该杀了我,让我和我的家人一起死,为什么要留下我,为什么要把我逼到今天这一步?”
听着她撕心裂肺的诘问,他什么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哽咽着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就连他自己,都如此憎恶这三个字。
一句对不起,又如何能抵消他对她犯下的弥天大罪?那一夜,他将所有的恨,都转嫁到她身上,逼着她经历世间最残忍的一幕幕,他的行径,真的与魔鬼无异。
他本想,一辈子瞒住她,然后用一生的深爱,来补偿她。
可最终,还是毁在半路。
“你走。”当米苏惊觉,自己居然还在他怀中哭泣,猛地推开了他,大吼。
“苏苏……”他伸出手,想要再去抱她。
她却后退了两步,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流着泪摇头:“不要再叫我苏苏,你走,你走……”
夜骐悲伤地望着她,终于俯身,捡起了那把匕首:“好,我走,但是,你一定不要伤了自己,好不好?”
她却再不回答他,只是在墙角,将身体紧紧缩成一团,如受了重伤的小兽。
夜骐终于,一步一回头地,走下了那道楼梯,却不敢走远,只守在殿门口,听着楼上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了细微的呜咽,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成了失声痛哭。
他的心,快要被这哭声撕碎,却不敢回身靠近一步。
他曾经发誓,要倾尽所有,只求守住她的笑靥,可最终,伤她最深最重的人,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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