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反驳,回到宫中便倒头大睡。
她只盼,能在梦中,再见到夜骐。
可现在,就连这样微渺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她的梦境永远混乱,赤红的黄沙,招展的凤旗,堆积的尸体,唯独不见他。
在希望和绝望中反复,她就这样整整躺了七天,除了给凤歌喂蛊,她几乎不见任何人,也不吃不喝。
终于,裴凯哥冲进房中,对着她大吼:“你不活了吗?就这样随他去死?那凤歌呢,我们呢,大骊国呢,你都不要了吗?”
米苏咬住嘴唇不语。
裴凯哥慢慢走近她,声音变得低缓,眼神伤感:“你忘了吗?他也要你好好活着。”
米苏身体一震,眼中慢慢凝结出水汽。
是,他让她好好活着。
可是已经没有了他,要她怎么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这世间,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让你只要得到他一个拥抱一个,就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不会每一点温暖,都恰好那么熨帖地落到你心上。
不会用那样宠溺的语气,叫她“苏苏”。
夜骐,你真残忍,你都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叫我独自留下?
“好好活着……不要辜负他。”裴凯哥将米苏拥进怀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米苏轻轻推开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不怪你。”
只怪命运,安排如此残酷的结局。
“好了,我想吃饭。”她强自撑起身,假装已打起精神。
裴凯哥知道,她只是怕他太内疚,心里更是百味杂陈,点了点头:“好,我去给你传膳。”
待他离开,米苏怔怔地坐在床边,看着对面的凤歌,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重复那句话:你要好好活着,你要好好活着……
可眼泪,还是一次又一次不听话地涌出眼眶,止无可止……
之后的日子里,她似乎真的渐渐恢复如常,连眼底的悲伤,都仿佛已经淡了。
她依旧每天上朝,处理政事,陪伴照顾凤歌,吃饭作息也十分稳定。
周围的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没有人知道,当每天深夜,所有人都入睡,她都会从秘藏的锦盒里,拿出夜骐曾经写给她的那些信,一字字一行行地反复读,哭了笑,笑了哭。
夜骐,你会等我的,对不对?
等有一天,我身上的责任能够卸下,就去找你。
你一定不要走得太远,不要喝孟婆汤,不要忘了我……
这样过了一月有余,边关又有战报传来,陈阅再次率军赶赴裴城。
米苏派裴凯哥前去应战,可是过了几日,裴凯哥却忽然返回帝都,还带回来一个人--陈阅。
米苏在凤宁阁召见了陈阅。
“陈将军是来投诚的。”裴凯哥的话,让米苏十分诧异:“投诚?”
“是。”陈阅跪倒,脸上有悲怆之色:“如今的北越,国内一片乌烟瘴气,蒋崇以丞相待监国之职,独霸朝堂,而他素来与我不和,到了今时更是极力排斥挤兑,甚至暗中想夺我兵权,置我于死地。”
米苏在帘后凝望了他片刻,微微笑了笑:“可是将军既然手握重兵,为何不干脆一举登位?”
陈阅摇头一叹:“去年新增的二十万大军,如今已落入蒋崇手中,加上他自身的兵力,以及各路残余势力集结,如今实力也几乎和我相当,我若是真的贸然动手,未必有胜算。何况,陈某有自知之明,不过是一介武夫,虽有勇武之力可以上战场杀敌,却无经世治国之才,就算真得了天下,也只怕坐不稳当。”他顿了顿,望向米苏:“而主子生前说过,这天下够格称王者,只有你和他二人。”
米苏的指尖,剧烈一颤,垂下睫毛,强掩住眼中的泪光。
陈阅在此刻,忽然提高了声调,眼中迸发出恨意:“您可知道,他们是怎样对待死去的主子吗?不仅四处毁谤他的名声,说他弑父弑兄,篡位窃国,甚至连他的骸骨,不知被谁从坟墓中掘出,焚烧成灰……”
米苏顿时气血翻涌,手掌在旁边的案几上狠狠一拍:“还真反了他们了!”
陈阅重重一叩首,喊道:“娘娘,您可一定要为主子报仇啊!”
一声“娘娘”,让米苏百感交集,而一想到夜骐如今,连在地下都不得安宁,更是心如刀绞。
而这时,裴凯哥也在旁边出声:“陛下,且不论私,单就公心而言,现在也的确是进攻北越的最佳时机。我与陈将军联手,拿下蒋崇,绰绰有余。”
“是啊娘娘,您怎么忍心,让主子一生打拼下来的江山,落入那等小人之手?”陈阅也附和道。
米苏久久未语,陷入沉思……
十天后,裴凯哥和陈阅共同率领四十万大军,先从赤河北岸开始,火速占领了西桀全部领土,接着便直接向北越进发。
国内顿时混乱之极,那群乌合之众,只擅长窝里斗,可一旦强敌入侵,却是心虚力弱,各家都在打各家的小算盘,想着怎么能够保存自己的那点实力,谁也不愿意拼了命上场,为别人厮杀。
待真的兵临城下之时,竟有不少人暗中送来示好信,表示自己当初不过是受蒋崇唆使利用,生怕一旦陈阅回朝,会拿他们开刀。
如此里应外合,蒋崇自然是兵败如山倒,不多时,裴陈大军便攻占都城。
蒋崇本欲自刎,无奈还是舍不得那条命,犹豫不决之下,竟被手下叛变的兵士捉了个正着,送到陈阅和裴凯哥面前。
他大骂陈阅引外敌入关,是民族败类,陈阅根本不屑反驳,直接让人将他斩首,悬在旗杆上示众……
自此,四国战争的硝烟,终于散去,天下归一。
当米苏翻阅完送回来的战报,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广阔无垠的天际,慨然而叹。
她以前从未想过,那个走到最后的人,居然会是自己。
真正应该得到这天下的人,应该是他啊,那才是真正的王者。米苏的眼中,涌出泪来。
夜骐,你可知道,其实我并不想要这天下,我只想要,你陪在我身边,只需要最平凡的幸福,我便已满足。
在方才的信中,陈阅还请示,希望能由她,亲自为夜骐重新安葬,慰抚亡灵。
米苏怎么忍心不应允?几日后,便借口巡查北越民情,带着裴璃和凤歌一起出发。
抵达北越都城时,正值暮色将沉。
夜骐,我回来了。望着被淡金色夕阳笼罩的那座城,米苏泪如雨落。
待进了宫中,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米苏更是心痛如割。
强忍着眼泪,她一步步走上玉阶,走上金銮宝殿,看着那尊本属于他的宝座,犹豫许久,才终于落座,接受群臣朝拜。
一声声的“万岁”中,她神思恍然。
她想起当初,他曾握着自己的手说:“当有一日坐拥天下,惟愿身边有你。”
可如今,她的身边,却空空荡荡。
夜骐,你可知道,高处不胜寒,没有你的温暖,我一个人站在这最高处,心中好冷好寂寞。
上完朝之后,本还有宴会,米苏却婉言推脱,只将裴凯哥和陈阅叫到御书房,问安葬之事。
“原来的陵墓,已被毁坏,骸骨又……如今只能建衣冠冢。”陈阅低叹。
米苏紧紧咬了咬唇,逼回泪水,点头轻声道:“好,那便选一处隐秘安静的地方。”
等有一日,她也归土,便着人将她悄悄葬到他身边,两个人永远相依相伴。
“长途颠簸,您也累了,还是先回寝宫休息吧,其余的事,先由臣去办,过后再来向您请示。”陈阅劝道。
米苏微微点头,由裴凯哥陪着回到她和夜骐曾经的寝宫。
正在伤感之中,一个身材高壮,皮肤黝黑的侍卫迎上来:“属下参见皇上。”
“这是侍卫长高立。”裴凯哥在一旁介绍。
米苏淡淡地应了声,随即步入殿内。
一切都没有丝毫改变,如同时光,从来都没有流逝过。
米苏的眼中,瞬间又泪光莹然。
还是那座属于他们两人的宫,可是如今,却已再找不到他的温暖。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处理其他事,晚些时候再过来,凤歌他们,就安顿在邻近的宝月殿。若是有什么事,就吩咐高立,他是自己人。”裴凯哥嘱咐完,便先行离开。
“皇上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高立满脸憨厚的笑。
米苏点点头,进了卧房。
躺在床上,泪自眼角滑下,润湿了鸳鸯枕。
夜骐,回到了这里,我是不是就可以梦到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带着期盼,不久她便觉得十分困顿,陷入昏睡之中……
而这次,她好像真的在梦里见到了他。
他坐在床边,指尖眷恋地抚过她的脸,那样温柔。
“夜骐。”她迷迷蒙蒙地呢喃。
他的唇覆了下来,住她,那样温暖。
可只是停留了片刻,他便抽身离开,她挣扎着想坐起追他,却发现身体动不了,只能无助地看着他消失……
清醒过来时,已是次日清早,她回想着昨晚那个甜蜜却又怅然的梦,不禁轻抚自己的唇发怔。
“陛下,陈将军求见。”门外响起了高立的声音,她骤然从绮思中惊醒,用手捂住微红的脸颊,降下温度,方传人进来更衣起床。
等她收拾妥当来到厅中,陈阅向她禀报,安葬之址已选好,碑石也已准备妥当,问碑文如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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