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门我就震住了。只见他们两个斜倚在软榻上,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来得及换下,素色的长衫染着大片的暗红,映着烛火,格外触目惊心。
“你们受了伤!”我扑上去,一手一个掀开他们外袍,慌了神地在他们周身寻找伤处。
端砚按住我的手,竟还有心思笑,“再摸下去,整个京城,谁还会希望自己认识宗谕的妹妹?”真是小肚鸡肠,这会儿都不忘打击宗谕哥哥。
我没心思跟他斗嘴,什么也顾不得,惶急脱口:“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事……”
他们一个都不说话,定定望住我。我看到他们外袍湿透,底下的单衣也半湿了,染上斑斑血迹,竟看不出伤处在哪里,一时间手脚都软了,只抓住两件衣摆不肯松手。
“我没受伤。”宗谕哥哥低低开口,语声轻柔。
我这才一口气缓过来,想说什么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都是那帮蟊贼的血。”他以为我不相信,忙脱下外袍。
我怔怔望住他,一句话都说不出,不知道是哭是笑,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惊怕中回过神来。
“可是端砚受伤了!”良久,他又凉凉开口。
我一下子跳起来。急忙向端砚看过去。
端砚盯着我的眼睛,面色不虞地嗤笑:“现在才来紧张我,迟了!”说完,也不理我,冷冷翻过身去。
一旁的素弦蓦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缓缓开口:“素弦多谢殿下和端砚公子!”她竟然都知道了。
我突然不知说什么好,傻傻地立在原地。
请的大夫很快到了。端砚借口要换衣服,抬手赶我们走人。我和宗谕哥哥各自回房,素弦却执意要留在外间,说是担心端砚半夜没人照顾。
我也不太放心他的伤势,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宗谕哥哥感叹出声:“这个端砚倒是看不出,一身武艺,着实了得!”
能让宗谕哥哥都赞好的武艺?我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因为我的这个哥哥从不曾轻易夸奖人。
“那他怎么还会受伤?”我又疑惑地问。
“他替我挡了一刀!”宗谕哥哥微微叹了口气,才说。
我由衷感慨,“没想到端砚这个商人,倒是没被铜臭熏坏了义气!”
宗谕哥哥听完,怔怔看着我,大笑出声:“商人?”
“他确实是个商人,整个天朝最有钱的商人!”停了笑,他又认真地补充。
我没吱声,默默转身回房。不是对宗谕哥哥的话不惊讶,只是这一天给我的震惊太多,有些麻木了。
几天后,端砚伤势渐好。我们一起去了黄山。
到达山脚下,已是黄昏。只好休息在一家客栈里。
草草地吃了点东西,走出客栈,夕阳正敛去最后的一丝光彩,天边红艳艳的一片,群峰沉静肃立。
“黄山集九州各大名山的美景于一身,尤其以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四绝’着称。”宗谕哥哥仰面看着对面的群山,眼里闪着奕奕的神采。
我知道啊,从小就知道。“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这是着名地理学家徐霞客先生对黄山的美誉。
黄山,过去就是芜湖,然后不远就是南京。那是我生活多年的地方啊!
身边一位游客接口:“‘奇松、怪石、云海、温泉’,这四绝公子概括得甚是精妙!”
我们一起转身回望。
来人举止沉着,眉目清朗分明,神情中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傲气,简单的一身黑衣并不妨碍他在身后的众人中鹤立鸡群。
这又是哪位权贵公子么?我回头看向端砚和宗谕哥哥,他们微不可见地摇摇头,竟然也不认识。
那个人也不等我们问,微一抱拳,“在下复姓山下,名又风,不知能否有幸结识各位高才?”
根据我两世为人的经验,主动搭讪的人通常不是骗子就是登徒子。
我冷漠地开口:“相逢何必曾相识,擦肩而过就好,深交就不必了!”转身拉了端砚和宗谕哥哥就走。
天不亮就起来爬山。
黄山我来过很多次,可是以前从没有见识过它如此清峻天然的样子。
等到登上山顶,看脚下浮云蒸腾,漫漫似海,陡然对天地造化心生敬畏。不由得深深感叹,原来九重宫阙之外,另有一种力量,比皇家天威更令人折服。
我站在最高峰极目远眺。
宗谕哥哥从身后抱住我的腰,轻声问:“在看什么?”
我向前挪了挪,稍微离开他一点,低叹:“真是江山如画!”
端砚朗笑喟叹:“千峰竞秀,真正无峰不石,无石不松,无松不奇。如此黄山,偏偏在淮南封地。宗谕兄好福气啊!”
宗谕哥哥从群山上收回视线,摇头沉吟:“天地之阔,山河之壮,即便是帝王家也不能尽揽囊中。”
他定定俯视山下,又说:“脚下的这片土地,始终默默无言,雷霆暴雨不怒,风和日丽不骄。所以这么多年,不管如何改朝换代他都不会变,变的只是上面自以为主宰的匆匆过客。这就是江山!”
我微微侧着脸去看他的表情---那是一种很自然的澄澈和明亮。我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能够如此漠视庙堂上高高在上的那把龙椅。真正阅尽名山大川的人,怎么会甘心困在京城那一份狭小的天地里疲惫了身心?别人要的是江山,要的是权势,他钟爱的却是这份游历欣赏的自由。
“端砚受教了!”端砚深深作了一揖,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再回到宣城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
没进府门,管家就疾步迎了上来,拦住我们,说:“禀殿下,宫中来人求见。”
宗谕哥哥立时翻身下马。我也呆住了,如果不是出了大事,管家万万不会如此唐突。
脑子里一时千头万绪,我想不明白京城里怎么会突然来人。
宗谕哥哥犹豫了一下,一手拉了我进前厅。
来人一副宫中内侍的打扮,极恭敬地对我们行礼,然后开始宣读诏书。诏书以太子哥哥监国的名义颁发,大意是让宗谕哥哥带着我回京一起参加父皇的葬礼。
这样光明正大地让人来宣宗谕哥哥回去,萧别大概已经巩固了在朝里的势力。只是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知道了我在淮南。倒让人小看了他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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