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衲解不了。”三戒法师平静地说。
这样说,大概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我心下陡然一沉,扯了扯清婉的袖子:“皇后,既然法师都说解不了,那就算了吧!”
“皇后,你脸色不太好,还是先回去歇着!筱柔上完香,一会儿就来!”我看了看她苍白的面孔,又说。
忙碌这一天,看得出来,清婉也是很累的,听我这样说,立即就有侍女上来扶了她去后面的厢房休息。
她们一离开,正殿里一下子空旷了不少。三戒法师在一旁敲着木鱼诵经,我在佛前虔诚跪拜。耳边梵音不绝,再喧嚣的愁情烦事,似乎都可以烟消云散。
三拜之后,起身出门。
走出没几步,冷不防一脚踢在一块小石子上,一阵刺痛。俯下身揉了揉,正要抬步,殿堂里,刚刚那个小和尚的声音传来:“方丈,您刚刚为什么不愿意解签呢,是不好么?”
我不由得停住了。
静默了一会儿,三戒法师才开口:“帝王燕,共有大小两支,一为实签,一为虚签。实者,虽红颜多坎,却能影响朝堂,助成帝业;虚者,不乏锦绣繁华,然终究镜花水月,虚无翩跹。上阳公主适才是双签齐下,老衲也是看不透啊!”
“这样说来,殿下的签倒真是没法解了!”小和尚淡淡地叹息。
因为下午求签的事耽误了一些时间,诵讲经文便放在了晚上。
清婉身体不适,我便一个人带了素弦前往禅房。
将完经后,三戒法师从蒲团上站起身,翻手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一本经书,墨迹陈旧,很久远的样子。
他把那本经书推到我面前,仍坐回去,说:“不知能否请上阳公主为老衲诵一段?”
我犹疑地接过来细看,是一本《楞严经》,心里有些奇怪这个方丈的嗜好。这样常见的经书他自然了然于胸,为什么还要让我读给他听?
我暗自压下心里的纷乱狐疑,翻开了一页,轻声诵读:
“我说如来藏,不同外道所说之我。”
“大慧,有时说空,无相,无愿,如实际,法性,法身,涅?离自性,不生不灭,本来寂静,自性涅?,如是等句。”
“说如来藏已。如来应供等正觉,为断愚夫畏无我句故。”
“说离妄想无所有境界如来藏门。大慧,未来现在菩萨摩诃萨,不应作我见计着。”
这些句子,我似懂非懂,读了几段,声音渐渐机械起来。
再抬眼的时候,方丈已经睡着了。面容安静,手中还攥着念珠。我轻轻放下佛经,对着他低声说:“筱柔先行告退,法师好好休息。”
大婚前两天,皇后派人送来了织造司日夜赶工完成的嫁衣和凤冠霞帔。嫁衣大红的缎面上,绣纹疏落精致,缕缕金丝点缀其间,葳蕤耀目。一旁的凤冠和霞帔,也是满目珠翠,熠熠生辉。
我将脸紧紧贴在衣服上面,感觉那触手可得的柔滑。纹箫就笑我:“公主别光顾着摩挲,先赶紧穿起来,看看可有哪边不服帖的!”
“织造司精心制作,皇后亲自督造,怎么会不服帖?”我笑着拿手指点了她的脑袋,终究还是依了她。
纹箫忙走上前两步,伸手取过那件嫁衣,细细帮我穿好。
还没来得及照镜子,就见紫苏姑姑自外间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檀木大盒子,一见一身红妆的我,立即就愣住了。
犹豫半天,她走了过来,郑重地将那只盒子放置在榻上,微笑:“这是先皇后很早以前就为公主备下的,里面的这件嫁衣,没有叫别人帮手,自己一个人整整绣了一年!”
她侧身打开了盒子,往一旁斜跨一步,让出了视线。
果然,一件精致美丽的红色嫁衣摆在眼前,我伸手轻抚过上面精巧的绣纹,想象母亲当年在含章殿秉烛熬夜,这一针一线都蕴涵着世上最美丽的祝福和心愿。
翻开嫁衣,底下是配套的凤冠霞帔。
紫苏姑姑离开之后,纹箫很不乐意地撅了嘴。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我好奇地问。
“这个紫苏姑姑真是的,既然先皇后已经准备好了嫁衣,为什么她不早点拿出来,现在倒好,皇后也准备了一套。哪里作兴一个人成亲,却要两副妆奁的?”
我心里一沉,下意识地问:“这样,有什么忌讳么?”
“那当然,本应独一无二的嫁衣,却偏偏重了双,这多不吉利啊!”
“纹箫,不许乱嚼舌根子,尽说些有的没的!”素弦刚好从外面进来,一听纹箫的话,连忙大声地斥责。
我笑了,“没什么,紫苏姑姑年纪大了,现在又常年礼佛不问世事,大概还不知道皇后已经帮我备下了一套。不要紧的!”
纹箫委屈地跟素弦求饶。她们接下来又说了什么,我似乎听见了,又似乎一个字都没听见。
萧别过来的时候,纹箫和素弦都不在。我这一身红妆还没来得及换下,一个人站在窗前发呆。
“筱柔,这身嫁衣你穿着真漂亮!”他慢慢走过来,盯着我的眼睛说。
“谢谢摄政王夸奖!”我的声音非常冷漠。
然后,两个人似乎就没话可说了。抬头看看窗外,庭院里,一树金桂正开得热闹,像是要不遗余力释放出自己所有的热情。屋内却是一片沉寂,如死一般的沉寂。
最熟悉的陌生人,大概就是我们这样吧!
我嗤笑一声,不耐都写在脸上,就差没直接下逐客令。
见我这样,他也相当识趣,站在原地片刻,转身欲走。前行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我,像以前一样,轻巧地握起我的手,送到唇边。
那么郑重的,缓慢而认真,似乎在做着一个痛苦的抉择。
先是左手,然后右手。
有一种奇特的战栗从指尖直达我的心脏。
正要开口喝止,他已经抬起了头:“一直,很想在成亲当晚送你最特别的礼物。可惜你大概不需要了。”
黯然转身的刹那,一丝熟悉的杜衡香,自他云纹缎绣的袖底溢了出来。清淡一如当年。
我抑制住流泪的冲动,冷冷地说:“摄政王好走,本宫不送!”
纹箫她们还没有回来。
榻上的那两件嫁衣,分别来自爱我的母亲和嫂嫂,同样的华美绚丽,我静静地看着,真是不知道该选哪件才好。
转身坐到梳妆台前,揽镜自照。
目光触及镜面的一瞬间,却发现,那里多出了另一个俏丽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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