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男子一身戎装,愀然站立,雨水不时溅落上眉眼肩头,却似浑然不觉。
“锦瑟死了?”
他这又是何苦?我蹙了眉头,疑惑地向他看过去。
“真的这么恨?”我越是沉默,他越是想知道。
我点头,想想,又摇头。
心里有空洞的虚无排山倒海地翻滚而来。锦瑟,似乎只是一个信念。就像我一直坚持的,这个丫头欠下的,终究要还。
他迟疑了一下,又问:“此刻还恨我么?”
我停顿了一下,慢慢摇头,放缓语气:“我见过太多变故,后面的日子只想求个安稳。我知道,自己太渺小,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跟摄政王相抗衡的机会,可是……”
萧别突兀地做了个手势,似乎是想说什么,又似乎只是想制止我继续说下去。静静注视我片刻,他才缓缓开口:“那么现下,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头了,是么?”
“是。”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刹那间有水滴从他的睫毛滚落下来,晶莹剔透似沧海明珠,顷刻跌碎在地上,是最斑斓的悲伤,四处飞溅。
有一种眩惑,让人短暂地失神。
走过长廊,耳边有深秋的风孤零零地掠过枯枝,寂然却分外清晰。
入冬没几天,清婉的病势渐渐凶险。
“禀上阳公主,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身体沉疴已久,早已是油尽灯枯。怕是……怕是,熬不过几个月了……”老太医颤巍巍地跪着回话。
油尽灯枯,熬不过几个月了……
仿佛一桶冰雪从头顶浇下,刹时寒彻。我紧捂住双眼,满室的烛光晃得人眼睛发涩。
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筱柔,筱柔……”
内室传来微弱的呼唤,是清婉。
我缓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拿帕子在脸上擦了擦,急忙赶到榻前。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青青白白的?”
“是么?”我抹了把脸:“大概是天冷了……”
“真是的。这殿里可是搁了好几只火盆呢……”清婉挣扎着咳了几声,由侍女服侍着勉强坐直了些:“也不知道怎么了,这才刚入冬,竟似一天冷过一天了……”
我附和着扯了嘴角:“可不是……这不,我那里也是一刻离不得炭火呢!”心里忍不住阵阵发酸,这几天并不算太冷,只是,清婉的身体竟已经虚弱到这个样子了。
沉疴已久,油尽灯枯……
我愣愣盯着榻前的烛火,明暗摇曳。
浓重的悲哀从深心里涌上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筱柔,你跟我说实话……”她压抑着喘了一会儿,转身拉过我的手:“太医说,我还有多少日子?”
我心头一跳,定定看向她:“皇后娘娘,不用担心,有太医在呢。只要好好吃药,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的……”
清婉笑着摇头打断了我:“不用哄我了……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说,只是我自己的身体,我会不清楚么?”
“皇后千万别这么说,你……你毕竟还有皇帝哥哥呢……”我的声音凌乱又急切,似乎急于要给她一些理由,好让这个女子对尘世多一点留恋。
“皇帝……”她低低地笑了,又温柔又凄凉:“不想了,不想了……”脸色苍白瘦削,眼窝深陷,再也不是往日里那个明媚端庄的皇后娘娘。
“那,璇玑呢?璇玑你也不管了么?”
“璇玑,璇玑……”她喃喃重复女儿的名字,精神渐渐凝聚起来:“我的女儿……”
我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嘴巴,好像只要她说愿意,就再也不会反悔,可以义无反顾地坚持下去,慢慢好起来。
“或许,我这个做母亲的,终究是要对不起她……”她低低轻叹,眼睛里渐渐有了湿意:“真到了那一天,筱柔,请你帮我好好照顾璇玑。”
“不,我不答应。要照顾,你自己照顾……你要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嫁人,再生出一堆的娃娃,天天围着你叫皇外祖……”我的声音渐渐哽咽。
连璇玑都不能留住你么?
浮世铅华,聚散飘落,还有什么样的坚定,是可以把握的真实?
我再也压抑不住,低低抽泣起来。
晨昏朝暮似水流逝,转眼之间,已是崇哀二年。
尽管日日燕窝人参维持着,这个皇宫里最清雅的一枝花,还是迅速地枯萎了。
新年过后,清婉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在昏睡。难得清醒的时候,却是连话都懒怠说。
四月末的一天傍晚,含章殿里突然来了消息。皇后娘娘想要见我。
“筱柔,你来了……”见到我,她微笑着招呼。
她笑得那样天真烂漫,明丽夺目,好像一个妙龄少女。甚至憔悴的病容都无法遮挡住这种绚烂情绪的流露。
我立刻怔住了。
心里隐隐觉得不妥,我还是温和地对她说:“皇后娘娘真该多笑笑,心思放宽了,身体自然好得快!”
“筱柔,整个皇宫里,就数你对我最好了。明明知道你是骗我呢,我还是很开心!”她探起身子,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我突然害怕起来。
明明她的手心是温热的,我却觉得有冷丝丝的气息不断自手掌交握处溢出。
“皇后娘娘不要胡思乱想,筱柔怎么会骗你呢?”我连忙回握住她的手,轻声地说。
“好,不想,我什么都不想。”她的声音温柔乖顺,向前挪了挪身子,轻轻把头靠在我的身上。
我没有移动仍然坐着,只是看着她,关切问:“怎么了?”
她笑得很温柔,一缕缕抚摸我垂下的发丝:“谢谢你,筱柔!”
然后安稳地躺下,睡了。
再然后,她就陷入了深度昏迷,再也没有清醒过。
清婉离世那日,京城里下了整整一天的雨。
烟雨迷蒙,氤氲了断肠人的眼眸。
两天后,清婉的遗体已经被安置在崇德殿的梓宫。我的皇帝哥哥却依然固执地守在含章殿内,不吃不喝,也不许宫人靠近。连平安公公都劝他不动。
他仰躺在清婉生前躺过的榻上,嘴里不断重复着:“你看,她死了,她居然就这样死了呢……”神情呆滞,甚至没有发现我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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