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看到来人,我不由得惊呼。
“怎么,我来送送逸之,不可以?”袁采薇淡淡看我一眼,缓缓向前。
她说,她来看看逸之。
逸之。
这么多天来,我再一次听到有人提起这个名字,抱着澈儿的手蓦地一颤,似有什么狠狠在心上蛰过。
那年,他自西北回来,冷声宣布,自己是萧别。这会儿,他一死,倒是几乎让所有人都记起来,他本叫萧逸之。
我想到,数年前在梅园目睹他们的亲密,心里万分诧异,她这个时候过来,必是知道我和澈儿都在这里。
“你以为,他怎么会死?如果,他还想好好活着,怎么会这样轻易死去?”
“你,什么意思?”我像烫伤一样瑟缩了一下。
“我来,就是要提醒你记得,你是什么时候抛弃了他,伤害了他,让他在这个世界万念俱灰,连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并没有看我,淡然拈香,默默跪拜。
心里到底被她刺得难受,忍不住想要辩上几句。
细细一想,随即,忍不住低笑。
我和萧别之间的纠葛,不是外人简单说一句,谁负了谁,便可以妄下评论的。尤其,今日还在他的灵柩前。
罢了,孰是孰非,这些与我似乎都变得没有什么意义了。
本来准备陪着澈儿,在这里守上一夜。
如今,她既在,我们,便回吧!
出了奠堂,意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走近细看,竟是曾有过数面之缘的那个静慧师傅。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冲我微微一笑。
这里日日作法事,她本来就与萧府渊源颇深,此时出现在这里,也是正常。
我点头致意。
旋即,转身离开。
回到宫中。
时间安安静静地过去,生活还是要继续。
然而心中还是会难过。也许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没什么了。我这样对自己说。
摄政王一死,虽未改流年,却已是变了朝纲。
朝中自此再无摄政王一职,一应事务俱由大臣报至内阁合议,而后,送至乾元殿加盖帝
王印绶。陛下年幼,上阳长公主受先帝托孤,暂行监政。
西北军方面,唐运递上了摄政王的临终密折,由御林军统领顾端砚接替掌管,暂驻京郊。而御林军统领一职仍旧交还原任陈子放。
西北军一众将士竭力拥护萧别的安排,眼下安定人心为上,我自也是无法可想。好在是顾端砚,对于这个人,我倒是没什么顾虑的。
只是不知道萧别如此安排,用意何在。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每日里伴着澈儿平静度日,宫中也是一切照旧。守礼法,有秩序,平静无波。可是,只有我自己清楚,有一些地方终归是变了。
我每天都要做很多的事情分散注意,看奏折,作批复,一点点的用心。希望将来可以对澈儿有所帮助。
除此之外,我还让内务司从南方置买了数百尾锦鲤,一一放养在荷塘,没事的时候,便抱了澈儿一起喂饲。
然而,还是不行。
那个人活着的时候,我很容易就可以漠视掉。偏偏他死了,竟成了一个彻底的梦魇。我需要一再挣扎,才能让自己不要失去控制。
我熟悉他的笑脸和声音,竭力想忘记。那个名字就在我的唇边,却克制着自己不要说出。
袁采薇说,“我来,就是要提醒你记得,你是什么时候抛弃了他,伤害了他,让他在这个世界万念俱灰,连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其实,她本没必要提醒。
我一直神情恍惚着,生活在这种刻意营造的繁忙里,不能自拔。直到,不久之后发生的另一件大事,成功牵制了我大半的心力。
七月,正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
澈儿趴在我的怀里,兴奋地盯着水下的游鱼,不时一阵欢呼。饶是已近黄昏,还是缠出了我一身的汗湿。
忙将小家伙递给一旁的素弦。
转身的瞬间,恰好碰到荷塘边悄然站立的身影。
顿时一阵惊喜。
“二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让人通报?”我索性捏紧手中的饵食,悉数砸进荷塘中,引得水中游鱼纷纷抢食。激起阵阵水花,清晰可闻。
澈儿在素弦怀里也是极不安分,扭着身子,循声探去,不时咯咯轻笑。
“没有事情便不能过来看看你和澈儿?”他自素弦手中接过澈儿,将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摘下,递给他。
小家伙立即安稳多了,转而关注手里的新玩意。
“二哥,你太宠澈儿了!”我微笑着,表达我的不满。每次过来,二哥都会时不时地给澈儿带些礼物,其中自是不乏贵重之物。
“他是筱柔的孩子,二哥便多宠一些,又如何?”他微微扬眉,神情间尽是洒脱,认真地看着我,又说:“筱柔,怎么最近愈发清减了……是不是哪里不顺心?”
“瘦了吗?没有啊。”我转过身去,勉强开口。不自觉地,声音干涩起来:“一直呆在稼轩里,也没有饿着冷着,我能有什么不好?”
他不再看我,却是转身朝向素弦,声音冷厉。
“身为稼轩的女官,素弦,你来告诉我,如今,上阳长公主睡眠如何,饮食几许?”
怀中的澈儿似也被吓着了,憋着小脸,半天没出声。
素弦从未见过二哥这般发怒的模样,片刻愣怔之后,忙乖觉地屈膝跪下,禀报:“禀殿下,这数月以来,公主每日必过三更之后,方可成眠,饮食也是勉强应付一二……”
这个丫头,平日里看着机灵,这会儿怎么光说实话了。我只是饮食减了,睡眠不好,并没什么大碍,她说得这般郑重其事,倒是叫二哥平添了担忧。
“多大的事,也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的,”我忙冲着素弦眨了眨眼,拿帕子抹了抹荷塘边地石凳,坐下,开口掩饰:“二哥是知道的,入夏之后,我素来少食,失眠,必是要折腾一番的。如今又添了澈儿,看着清减了也是正常!”
素弦立即乖觉地接过澈儿,抱了下去。
“对了,二哥今日来稼轩,莫非还有其他事?”想了想,我忙又岔开话题。
二哥神色复杂地看我一眼,眼中的挣扎清晰可辨,似犹豫了片刻,才自袖中取出几份折子,面色肃然:“这里,有朝臣的数份奏折……”
二哥是素来不愿意过问政事的一个人,到底是什么奏折值得他这样郑重地对待?我狐疑地接过其中最上面的那一份,打开,细看。
掠过数行之后,其中一句话赫然映入眼帘――“天子征伐,惟在元戎,塞外远夷,投诚慑服。今叩恳天朝赐降帝女,缔结姻盟,以期邦睦祥和,永息干戈于日后……”
心头的惊诧再难抑制,我忍不住失声惊呼:“和亲?”
“是阿史那岚,我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存了这份心思,”二哥抬头望向不远处,眼中的怒火似将那里的几簇残荷灼烧殆尽,又递给我一份折子:“偏偏这次,左相也似糊涂了,竟上书声称,当于帝女中遴选适嫁人选,和亲突厥……”
于帝女中遴选适嫁人选?
父皇只得我和青梨皇姐两个女儿,大哥亦只是留下了一个璇玑。如今,青梨皇姐早已嫁作人妇,璇玑尚且年幼。所谓适嫁帝女,便只剩下一个我罢了。
且不论阿史那岚的心思如何,只是,我想不通,左相,为什么要这样做?
强自敛住心中惊诧,不可置信地接过二哥手中的那份,低头细细看下去。
“邦睦之交,贵在祥和……惟有姻盟缔结,以期干戈永息……”言辞迫急,偏偏句句在理,无可挑剔。
只是,这份字迹好是眼熟。
不由得再次凝神细看。
电光火石间,似有什么穿透重重云雾,愈发清明可见。
是了。
是那两样――母后遗留的血帕,迦叶寺往生堂中的挽辞――相隔于时间长河中的墨迹,在此刻,突然跌跌撞撞,交相重合在一起。
原来如此。
那方血帕上的送别诗――“微雨怜幽意轻风恨别情满城尽新绿不及杨柳青。”
落款是熙和三年三月,长安。
当时,我一直以为,长安自是指故都,是个地名。没想到,竟是人名。
那么,敢在迦叶寺公然题上“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自然也是这个“长安”了。
捧着这份奏折,双手竟无法自持地微微颤动。
这样惊天的秘密,来得如此突然。
一个让母后,至死都恋恋不忘的男人。
一个毫不避讳,敢公然在皇室宗庙,表达自己对先皇后情思的男人……
一切,似隐约有章可循;一切,又纷乱似毫无头绪。
“筱柔,你怎么了?”见我这样,二哥似是极为不安,忙轻轻扯我的衣袖,打断我纷杂的思绪。
事关母后名节,我怎么能轻言?
忙扯出一个笑脸,看向二哥:“没什么,筱柔只是觉得,左相的字,倒是别有风骨……”
我的谎言如此拙劣,对方又是从小伴着我长大的二哥,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是,他并不曾追问,只是狐疑地看了看我,笃定开口:“筱柔放心,不论是谁,若是再敢主张帝女和亲的,先得过了我李宗谕这一关。”
神情间莫不是让人动容的紧张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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