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停了下来,没有人喊她下轿,一时间,原本一直响着的喜乐也突然停了下来,一时间,在场的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丝响声,寂静的让人有些害怕。
坐在轿子里,筱柔双手紧张的抓着膝上绣着凤凰的罗裙,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那个人,看着随风摆动的轿帘,不知道等下会有什么样的事情,但内心却隐隐的有种期待。
过了很久,景妃扶着季天溯从宫门内走了出来,两人一脸的平静,至少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欢喜的表情。
季天溯身着龙袍,在阳光下,在一片红色的映衬下,格外的耀眼,当然,这些都没有给他苍白的脸色带来一点神采。只是在看到大红的凤辇时,他的身形明显的一顿,眉头微微的蹙起,脚下的步子也停了下来。站在离轿子几步远的地方,再没了任何的动作。
旁边,景妃小声的提醒了一句,然后朝着一边的礼官使了个眼色。
收到了命令,礼官向前一步,扯着嗓子高高的喊了一句:“迎新妇,踏金殿,千秋万代。”
季天溯一愣,向前走了一步,隔着厚重的轿帘,沙哑着嗓子轻声的说:“交给我。”
坐在轿子里的筱柔一愣,然后迅速的明白了季天溯这句话的意思,看着他从轿帘外伸进来的手出神,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宽厚温暖,曾经,在那次河堤事件的时候,他就曾这样朝她伸着一只手,轻轻的道:交给我!
筱柔伸出了右手,轻轻的搭在了季天溯的手上,记忆中的温暖不在,只剩现在的冰凉一片。
起身,在季天溯的牵引下,筱柔缓缓的步出了轿子,头上没有红色盖头,只有象征着身份的九凤钗,细细密密的流苏覆盖着光洁的额头上,每走一步便轻微的颤动一下。
站在季天溯的身侧,听着礼官高唱的那些吉祥话,接受着文武百官的朝贺,筱柔有些陌生,有些害怕,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了站在旁边的人。
他们之间不是初次见面,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季天溯脸上的时候,明显的看到了他眼中的惊奇,那种眼光,不应该出现在他的眼中,这中间,难道还隐藏着些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胡思乱想间,筱柔感觉到了手上传来的力量,略有些惊讶的看向季天溯,一样的面孔,脸上的那道伤疤还在,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季天溯,有些生疏,有些陌生!
浑浑噩噩间,被人牵着不知做了多少事情,然后等她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然是在宴席之上,自然,是她的封后大宴。隔着不远的距离,筱柔看见了自己的爹爹,正一脸愁容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番外:
大卫庆丰七年二月,花朝节才过,十六便是卫天子景昊大婚之日。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分外早,加上卫国地处东南,气候本就温和,此刻早已是万物复苏、群芳吐蕊,端的是一派生机。
天子今年才及弱冠,按照卫朝的规矩却早已过了婚娶的年龄。只因盛传这位国君性情乖戾,喜怒无常,酷爱舞刀弄剑、骑马射猎,唯独不近女色。他身边也有几个侍妾,却从未承受恩泽,皇宫内外窃窃私语,疑其有龙阳之癖。
太后急得什么似的,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甚至以死相胁,才逼得景昊勉强答应封后纳妃。
前段时日,太常寺卿墨寅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太后听说墨寅有一女生得花容月貌,有意将之采选入宫,侍奉君王。
“不去,女儿死也不去!”墨子妍是家中长女,却是二夫人所出,乃是墨寅的掌上明珠,太后看中的就是她。此刻的她犹如带雨梨花,跺脚哭道,“我才不要嫁给那个魔君、怪物!”
慌得墨寅捂住她嘴,连叫:“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诋毁君王,是要杀头的!”
“反正我不去,又不是当皇后,我才不稀罕!”子妍嘟起小嘴,满脸的委屈。
原来皇后早有人选,却是当朝太师闻友良的三女闻婵。子妍因为是庶出,只能为妃。
墨寅很为难,但又不得不狠下心:“你爹爹只是个从三品的官儿,朝廷又没什么靠山,惹恼了太后,全家遭殃。此事也由不得咱们了,女儿,你要听话。”
墨子妍一听这话,立时放声大哭。
一旁的二夫人秦氏急忙上前哄女儿,一边又道:“老爷,何不让筱柔那丫头进宫去?”
墨寅头摇得像拨浪鼓:“太后钦点的是子妍,况且筱柔那丫头长得又不好,咱们这么做岂不是欺君吗?”
秦氏道:“筱柔只比子妍小两个月,咱们都不说出去,谁会知道?就算日后太后知道了,筱柔乃是嫡出,也无话可说。”
墨寅虽感不妥,但暗自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柔虽是大夫人生的,但长相实在是不起眼,充其量只能算清秀。加上性情淡漠,像极了她的母亲冯氏。
当初墨寅与冯氏的婚事乃是两家大人一手操办,冯氏虽出身名门,但长得很普通,墨寅压根就没瞧上她。不久便纳了一房妾,就是现在的二夫人,如花似玉的秦氏。
第二年二位夫人几乎是同时分别生下了两个女儿,秦氏生的子妍比冯氏生的筱柔大两个月,而两个女儿又各自继承了自己母亲的优缺点。
妍自小玉雪可爱,十分讨喜,墨寅视她如珠如宝。筱柔相貌平平,可冰雪聪明,然而墨寅对她母亲全无好感,连带对这个女儿也是淡淡的。
此刻秦氏的提议让他怦然心动,他实在舍不得让子妍这个宝贝女儿到那暗无天日的皇宫去受苦。
皇命不可违,权衡再三,只有牺牲筱柔了。
案前少女手执柔卷,看得入神。细细瞧去,她眉眼虽不出众,但生在一张白皙如玉的瓜子脸上,显得十分随和。香色轻衫罩着她细瘦的身子,更显纤巧柔媚。
“夫人来了。”小丫鬟珍儿轻声禀道。
少女闻声抬头,莞尔一笑,温婉妩媚,淡若春风。
“筱柔。”冯氏一进门就哭起来。
柔扶母亲坐下,柔声抚慰:“女儿都知道了,母亲不必难过,事已至此,悲伤无益。”
冯氏抱住她哭道:“我们母女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柔也流下泪来,长到十四岁,她早已习惯了被冷落、被歧视。一颗心已经麻木,似乎连恨也恨不起来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走后,丢下母亲一人在这冷漠的大院里独自受煎熬,心还是痛得厉害。
这个世上,也唯有母亲能令她心痛了。
二月十六,大婚之日。
阖府上下忙得团团转,筱柔母女在这府里虽没什么地位,但毕竟是头一次嫁女,又是皇妃,自然不能草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一天,刺目的大红色淹没了整个墨府。
柔坐在铜镜前,浓妆艳抹,满头珠翠,只是面无表情。
冯氏拉着女儿的手,双眼哭得红肿。
宫里的嬷嬷进来催促:“时辰已到,请娘娘起驾!”
柔缓缓起身,扑进母亲怀里,无声地流泪。
嬷嬷很不客气地分开她们,替筱柔蒙上盖头,扶她出了闺房。
庭院里站满了人,大家的眼神各不相同,有艳羡的,有惊讶的,也有鄙夷的。
墨寅觉得心怀有愧,亲送出来,率众跪地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柔自己掀起盖头,旁人看上去,她神情淡漠,似乎出阁的是别人,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嬷嬷见她不出声,便代为发话,请墨寅他们起身。
妍上前一步,面上带着假笑,语气却酸溜溜的:“妹妹此番贵为皇妃,姐姐的功劳可不小呢。听说当今圣上英俊多情,真是妹妹的福气啊!”
景昊的为人,筱柔也早有耳闻。但她已习惯了忍耐,在这个家里,对她们母女而言,抗争无益,只有自取其辱。
与其呆在这凉薄之地,不如尽早离开。只是宫中同样是不得见人的去处,此去前路茫茫,殊难逆料。
她放心不下的只有母亲!
妍同她说话,她恍若未闻,表情木然,转身向府门走去。
“墨筱柔,你――”子妍大怒,跳脚道,“别以为你做了皇妃便不将人放在眼里,你只是个妾室而已。”
柔倏然转头,目光似两把利剑,狠狠地刺过来。
妍一呆,住了嘴,终是没敢再说一句。
柔将目光转向母亲,那里面满是不舍怜惜,冯氏捂住嘴,泪如雨下。筱柔深深看了一眼,然后决绝地转头离去。
墨寅怔怔地瞧着筱柔上了辇舆,渐去渐远。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女儿的眼神竟让他有些许害怕。
她母女受冷落,阖府上下都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冯氏每日以泪洗面,而墨寅却从未见过筱柔落泪。她也不来大吵大闹,整日沉默寡言。
也正是她淡如轻风、冷若冰霜的表情,让墨寅这个做父亲的日日于心难安,他甚至怕见这个女儿,更怕看见她的眼神。
喜炮犹在耳畔轰鸣,墨寅一颗心说不上是忧是喜。
皇宫殿宇重重,楼阁栉比,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夕阳映照下,金色的琉璃瓦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金砖铺就的长长甬道一直通向光明殿,那里是帝王的朝堂,筱柔今日将要和皇后在这里一同接受册封。
悠扬的乐声响彻大殿,册封大典准时开始。
柔随在皇后闻婵的身后,一步一步登上层层台阶,向大殿里行去。她低着头,只能看见皇后长长的披帛曳地,说不出的华美艳丽。
皇帝景昊就在金銮殿上,太后也在座。
一向淡定自若的筱柔也禁不住紧张,手心里满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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