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无人应声,灯光依然亮着。景昊索性推开房门,一眼瞧见筱柔凑在桐油灯下,低头看着手中一样物事,正自出神,连敲门声都未听见。
景昊好奇心起,蹑手蹑脚地走近。茕茕灯光下,那样物事闪着莹润的微光,原来是一把小巧精致的玉梳!
柔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嘴角含笑,似是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中。看她双眼亮晶晶的,神色温柔,分明是一副思念情人的模样!
景昊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发酸,忍不住冷声道:“在看什么呢,这样入神?”
柔一惊,握紧了手中玉梳,抬起头来。
“这东西很值钱么?”景昊淡淡地问。
柔摇头:“不值几个钱,但它是。我母亲给我的。”话刚出口,心下大为懊恼,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说谎。
景昊冷笑:“是么?”心里暗道:“当面扯谎,以为我看不出!”愈想愈气,愤愤地一转身便出来了。
过得几日,传来消息,说是朝中有位王爷要来布沁狩猎,御马司太仆要景昊准备上好的马匹,随时听候调用。
朝明河横亘布沁草原,蜿蜒流向远方,景昊一早起来便牵着几匹上等马到上游去放牧洗刷。
柔收拾干净屋子,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服。虽已处在中下游,朝明河水依然清澈见底,游鱼细石,清晰可见。
河边有块平滑的大石,是布沁草原妇女的捣衣砧。筱柔放下木盆,将一件湿衣平铺在上面,开始捶打。
柔默默地想着心事,手中机械地捶打着衣物,一下一下的捣衣声清晰而又有节奏。
不经意间,眼前忽然多了一双男子的锦缎朝靴。筱柔下意识顺着月牙白的锦衫抬头瞧去,眉目如画的少年长身玉立,含笑俯视着自己。
“怎么是你?”筱柔霍地起身,眉宇间已凝上一重怒意。
这少年正是忠王宇文珏,原来到此地狩猎的王爷是他!
宇文珏见筱柔如此态度,不禁一愣:“是我,怎么?”
柔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将衣服收拾进木盆,掉头就走。
宇文珏自后赶上来,叫道:“墨筱柔,为何不理我?”见筱柔头也不回,他索性拦在她面前,张开双臂。
“做什么,忠王爷?”筱柔冷冷道,“我回自己家不成么?”
“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对我这样?”
血涌上头,筱柔涨红了脸,勃然吼道:“你装什么蒜?你是看我们日子过得还不够苦,想要雪上加霜吗?”
“你胡说什么,我哪里有那样想过?”
“思琴跟你前世无怨,后世无仇,你干么要害她?”筱柔一提到思琴,想起她的惨死,忍不住泪盈于睫。
宇文珏一头雾水,满脸作云里雾里状:“你说什么?”
“你走吧,我不想同你多说!”筱柔泪水夺眶而出。
“思琴是谁,我并不认得她。”宇文珏惊诧莫名,“你等等,她。难道是你那个婢女?”
柔怒极:“你还在惺惺作态!若不是你向皇上告密,思琴又怎会被捉回来,又怎会死?”
宇文珏愈发糊涂了,说话都结结巴巴:“告密,这从何说起?我同她并无交集,干什么害她?”
“思琴思乡成疾,那日我帮她乔装改扮,准备出城,恰好就遇到了你,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什么?”宇文珏记起来了,“那日见到的你所谓的表兄,难道是她改扮的?”
“那还用说!”筱柔没好气。
那日宇文珏与朝中大臣的世子武昭明到靠近南城门最有名的那家隆丰酒楼喝酒,微醺时出得楼来,恰好就同筱柔她们相遇。
后来回宫似乎见过皇兄,也好像提到过筱柔,至于是否因此就泄露了她们的秘密,他的记忆却是有些模糊了。
“你听我说,我并不认得思琴,告密之说自然无从谈起。”宇文珏对于思琴的印象不深,这一点还是可以确定的。
“休要再狡辩,为你自己开脱!”筱柔拭去腮边泪水,“人死不能复生,你又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们只能认命罢了。只求你皇兄能容我们过几天清静日子,那便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撂下这句话,筱柔决然离去,更不回头。
宇文珏呆呆地站在原地瞧着她背影渐去渐远,心里怅然无措,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次日一早,筱柔出门来捡拾柴火准备烧饭,一开门,却见门口堆放着二袋大米,还有一些盐巴茶叶之类。
柔起初颇为纳闷,转念一想,恍然有悟,抓起这些东西,将它们一一扔得远远的。
景昊最近起得很早,忠王要的马匹须喂得饱饱的,还要刷洗得干干净净,这些活儿全落在他一个人肩上。没办法,这里的人都在故意欺侮他。
柔坐在门口做鞋子,布沁草原妇女大都笨手笨脚,很多人不会做鞋子。
如此筱柔便有了生意,她做的鞋子不仅合脚,而且鞋帮子绣上各色花样,精致秀气,十分好看。
这几日又揽了一堆活计,筱柔一得空便加紧做,也能换些羊肉马奶之类的食物及一些生活用品。这里人很少使银子,大都是等价交换物品,自产自销。
宇文珏来到的时候,恰好看到筱柔正在纳鞋底儿,神情专注。她一张清秀但不出众的小脸在阳光下似乎在发光,表现出女性特有的温柔贤良。
宇文珏看得有些发愣,静静地伫立。良久,终于耐不住,轻咳一声。
柔闻声抬头,一眼见到他,立时横眉立目,转身就要进屋。
“墨筱柔!”宇文珏叫住她,语带央求,“你别这样,有话好好的说。”
柔愤然回头:“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快走吧,你贵为王爷,到我们下人这里,总是多有不便,难免惹人非议。”
“就算不慎泄漏机密,那也是无心之过,我真的没有害人之心。”宇文珏还在辩解。
“无心之过?”筱柔冷笑,“你可知自己的无心之过害死了一条人命?思琴的人头被人用盘子盛着送到我们府上。”
柔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宇文珏心内一阵揪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皇兄他变了,变得血腥冷酷、残忍无道,他这样,迟早。”
“你们贵为皇亲国戚,养尊处优、呼风唤雨惯了的,哪里能体会得到老百姓的苦楚?”筱柔神情间依旧冷冷的,“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俘虏、奴隶,贱命一条,何来尊严、地位可言?所以请王爷以后还是不要靠近我们,免得沾染上晦气!”
“墨筱柔,你不要这样说。”宇文珏话还没说完,筱柔已经进了屋,“砰”一声关上了门。
望着眼前低矮简陋的小木屋,宇文珏怔怔地出了神。
此后隔三岔五宇文珏总要打发人送些粮油之类的东西过来,虽然每次都要被筱柔扔出去,可他一直不放弃,一如既往地固执。
也不知他是想以此来弥补自己的过失,还是真心同情筱柔他们,无论如何,筱柔总是不能释怀。
时日一久,景昊也知道了,他对此表现得极为敏感激动。有一次专门等在家里,对宇文珏派来送东西的下人道:“回去告诉你们王爷,我们不需要他的可怜,以后再别送来了,送也不会收!”
那些人照理回去应该回禀了的,然而宇文珏并不理会,照例派人送,为此景昊大为恼火。
这天宇文珏竟又亲自登门来找筱柔,恰好被景昊撞个正着。
景昊吃过早饭正要出门放马,听得有人在门外叫道:“墨筱柔,墨筱柔在家吗?”
正在收拾灶台的筱柔脸色微变,顿了一下,没有理会,又继续忙活。
景昊瞧她一眼,出得门来,见是忠王宇文珏,眸光一暗,面上登时如罩了一层寒霜,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宇文珏微微而笑:“墨筱柔在么?”
“你找她何事?”
宇文珏一愕,旋即展颜笑道:“这似乎。”没有说下去,言下之意就是“这似乎不关你事”。
景昊冷笑:“她忙着呢,有话你就说吧,我代为转达。”
“我只是想帮帮她,并无他意。”
“不必!我们过得很好,不劳阁下操心!”
宇文珏微笑道:“是么?”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再回头,面上似笑非笑:“你怕什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景昊恼羞成怒:“请阁下以后最好别再来纠缠墨筱柔,否则我不会客气!”
宇文珏点点头,离开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景昊心火大炽,回到屋里质问筱柔。
柔斜睨着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景昊陡然泄了气:“干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柔旋即释然,淡淡地道:“我怎知道?由他去吧。”
一种突如其来的挫败感遍袭全身,景昊叹了口气,默默地牵了马放牧去了。
万料不到宇文珏并没有知难而退,依旧我行我素,一得空便来找筱柔。筱柔不表态,景昊也只能自己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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