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宸不觉动容,却是更加气恼:“你为了二个外人,要胁迫朕么?”
宇文珏一咬牙,用力拔出肩头的短剑,顾不得鲜血溅上筱柔的脸,抵在自己咽喉处,黯然道:“臣弟自知罪无可赦,惟愿以死谢罪!”
“不,你别这样,大不了我不走了!”筱柔抓住他手,哭道。
宇文珏一把推开她,手上用力,剑尖刺破喉咙,殷红的鲜血溢出,怵目惊心。
宇文宸怔怔地盯着宇文珏,眼里满是愤怒和痛心。良久,良久,他一摆手:“罢了,打开城门,让他们去吧!”
柔拉住宇文珏手,泪流满面:“你跟我们一起走!”
宇文珏低声道:“你们快走,皇上喜怒无常,若是反悔,谁也走不了!”
“可是。”筱柔看一眼满脸戾气的宇文宸,很是担心,“我怕你。”
宇文珏不容筱柔把话说完,猛然起身,用力托住她,将她送上马。同时倒转短剑剑身,在马臀上狠狠一击,那马吃痛,狂奔而去,转眼便冲出城门,景昊急忙跟上。
柔身在疾驰的马背,回头瞧去,只见宇文珏兀自手握短剑,站在原地朝着自己离开的方向呆呆出神。心内既感动又难过,不禁泪如雨下。
宇文宸冷笑:“朕的好兄弟,你好。”没有再说下去,转身欲走。
宇文珏“扑通”跪下,大声道:“皇兄,臣弟对不住你了!”倒提短剑,回手往自己心窝插去。
宇文宸大惊失色:“五弟――”,想要抢上阻止,却已来不及。
景昊与筱柔出得城来,径向南行。
一路无话,筱柔一直冷着脸,不搭理景昊。景昊知她想着宇文珏的事,心绪不宁,也不好多说。
忆及从前种种,筱柔忍不住又想落泪。
印象中的宇文珏就是个有着一脸灿烂笑容的阳光少年,温润如玉。曾几何时,因为对皇兄的残暴冷血痛心失望,以致借酒浇愁、醉生梦死。
记得初见那一次,他酩酊大醉,僵卧路边。那天的雪好大,洋洋洒洒,漫天飞舞。他躺在那里,身上覆了一层薄雪,一动不动。北国的冰天雪地,醉汉只消一个时辰便会被冻僵。
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即使有天大的仇怨,亦不忍看他活活冻毙。殊不知,就是她这样一个小小善举,触动了宇文珏本如死灰的那颗尘封的心。
她对他说:“若是醉酒街头、面临冻毙的是他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相救。不过举手之劳,无论他是王爷,还是乞丐!”尽管口气冰冷,但亦深深打动了他。她貌不惊人,却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
从此,似有意若无意,他开始接近她、了解她,进而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她。明知她是他国弃妃,明知她已心有所属,却依然痴心一片,无怨无悔。多少次,他救她于生死关头,甚至不计前嫌,从契丹人手中,自黑熊掌下,不止一次地相救景昊。
他与景昊并无瓜葛,甚至二人因为她而心存芥蒂。如果不是看在她的份上,爱屋及乌,又怎肯为了一个敌国俘虏废帝与自己的皇兄为敌?
“十香软筋散”的解药被宇文宸视为珍宝,藏得甚为隐秘。她和闻婵费尽心机始终未能得手。他却甘冒大险去偷来解了景昊的毒,又拼了命助他们逃离暴君魔掌。眼下生死未卜,教人怎能忘怀他这份比天高、比海深的情意?
犹记得宇文宸射杀手足宇文雷的残忍嗜血,筱柔不寒而栗:“不行,我得回去瞧瞧!”
心里这样想着,手上立时就有了动作,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往回奔去。
景昊大惊,随后跟来大叫:“喂,你去哪里?”
“我去救他!”筱柔不假思索地回道,一边催马飞驰。
景昊紧追不舍,总算与她并排而驰。看准机会,伸出手去一把拽住了她那匹马的缰绳,一用力,那马长嘶一声,倏然停住,人立起来,险些蒋筱柔摔下来。
柔慌忙抱住马脖子,好容易才稳住身形,涨红了脸,怒道:“你干什么?”
“你不能去!”景昊大声道。
柔更加恼怒,吼道:“不要你管!他会被暴君处死的,我就要去救他!”
景昊也来了气:“你怎么去救?你会使刀弄枪还是会飞檐走壁?你去了不仅救不了他,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只有死路一条!”
柔语塞,还是不甘心,赌气道:“他拼死救我,我无以为报,只有去和他死在一块!”
“那么你去吧,我不拦你!”景昊眸光一暗,“我只问你,你不想回卫国,不想见你母亲了是吗?”
柔愣住,半晌无言以对,怔怔地落下泪来。
北国的夏日凉爽得多,五月还停留在初春季节,早晚都得穿夹袄。好在道旁树木都已泛青,遥望麦田,那融融的嫩绿也为寂寞旅途平添几分生气。
宇文珏真是个细心人,给景昊他们备的马匹各有一个褡裢,里面既有干粮、水囊,还有一个钱袋,金叶子和碎银两塞得鼓鼓的。出门在外,这些都是必备物品,够他们用一年了。
再走几日的路程出了苍狼国,就是卫国地界了。
一路晓行夜宿,二人虽结伴而行,但筱柔很少与景昊搭腔,神情间总是冷冷的。
愈往南去,日头愈是大起来。这日午后,人困马乏,前面恰好有条溪流,二人便下马打尖。
景昊前去饮马,筱柔则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
不多时景昊回转,将二个水囊都灌满,从褡裢中取出一块风干的牛肉,分给筱柔一半。
柔却不伸手去接,冷冷淡淡地道:“我不饿。”
“吃吧,这一天了你水米未进,连日赶路,如何能受得了?”景昊耐着性子劝她。
见筱柔起身欲走开,显然并不领情。景昊再也忍不住,勃然怒道:“墨筱柔,你成日耷拉个脸子给谁看?”
柔一怔,旋即冷笑一声,将脸转过一边。
景昊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声音陡然也高了几分:“怎么,要我看你的脸色过日子吗?”
柔笑笑道:“从来都是别人看你脸色过日子,谁敢给你脸色看?你若不想面对我,我可以离开。是时候了,不是吗?”
“你。”
“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吗?现在你用不着我了,而且我们也都自由了,不必再受种种的束缚羁绊,那就各走各的吧。”
景昊万没料到筱柔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愣住,半晌才喃喃道:“你,你想走?”
“是,从今往后咱们互不相干,各走各路!”
“休想!”景昊自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吼,“墨筱柔,我告诉你,今生今世你都是我的人,永远也别想离开!”
柔“呵呵”冷笑:“你错了,皇上!我不是任何人的,我只属于我自己。”
“在卫国你已经是我的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不提这个便罢,一经提起,筱柔满怀的恨意汹涌而来,强自抑制住愤怒,朗声道:“那确是事实,可是我要明白告诉你,我虽失了身,心却未失。我不是谁的人,我只是墨筱柔,是我自己的!”
这次换景昊冷笑了:“嘿,孩子话!”
“我说了你自然不信,要我也写一份休柔给你么?”
景昊瞠目结舌:“你疯啦?”
柔镇定自若:“我很清醒,到了前面小镇,我借纸笔来写给你!”
景昊以为她一时赌气才说的气话,岂料到得前面小镇,子她果然一溜烟去向人借了纸笔来,奋笔疾柔,很快写好一份休柔递给景昊。
自古只有丈夫休妻,还从未听说妻子休夫这回事。景昊捧着这份前无古人的休柔,眼睁睁看着筱柔翻身上马,扬长而去,不禁哭笑不得。
柔一离开就后悔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孤身上路,两眼一抹黑,心里七上八下的。
最要命的是现下身处一片荒野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看着夕阳已经落山,今晚要到哪里去找宿头啊?
极目远望,这野地竟是一眼看不到尽头,茫茫一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了她一人。耳畔不时传来虎啸狼嚎之声,令人心惊肉跳。
前方是一片小树林,不得已下了马,一人一马进了林子。筱柔将马拴在一棵大树上,任它咬嚼野草,自己则靠坐在树干下小憩。
就着凉水吃了些干粮,困意一阵阵袭来,不觉倚着树干睡去。
睡梦中似乎回到卫国家中,与母亲围坐在火炉前烤火。明明那火烧的很旺,偏偏觉得寒意袭人,不由自主地打着冷战。
马的嘶鸣惊醒了她,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抱着胳膊,蜷成一团,还在打冷战。原来自己是被冻醒的!可是自己的坐骑为何打着喷鼻,躁动不安,像是要挣脱缰绳飞驰而去?
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定睛细看,周围仿佛有些绿荧荧的光在动,暗夜里分外清晰诡异。
心内突突乱跳,借着月色,筱柔看得分明。哪里是什么灯火烛光,却是一群饿狼散在她和坐骑周围,那绿光就是它们的眼睛。
那一双双饿狼的眼睛透着贪婪凶狠,足有十数头之多。筱柔倒抽一口冷气,头脑里“嗡”的一声,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完了!这荒郊野外,自己和坐骑断然要葬身狼吻。想到此,筱柔心内一阵绝望,忍不住想落泪。
猛然间,蹄声得得,那匹坐骑挣脱了缰绳,朝着北方狂奔而去。十几头饿狼当即奋力追赶,还余七八头团团围住筱柔,虎视眈眈。
柔只觉口干舌燥,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怎么办,怎么办?
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筱柔反身抱住树干,拼命往上爬去。无奈手脚并用,就是无济于事。使出吃奶的力气,连一半都未爬到,身后饿狼吐着舌头,流着馋涎,个个跃跃欲试。有一头迫不及待地窜上,向筱柔扑来。
柔想过自己很多种死法,但想破了脑袋,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会成为饿狼腹中食物。恐惧绝望狠狠撕扯着她的意识,痛彻心扉。
她清楚地感觉到那头饿狼的利爪已搭上了自己的肩头,转瞬就要将她撕成碎片,不禁闭了眼,珠泪滚滚而下。
一声凄厉的惨嚎响彻夜空,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筱柔张皇回头,那头饿狼颈部鲜血四溅,已然倒毙在自己脚下。周围尚在观望的那几头饿了许久的狼闻到血腥,立时一拥而上,前来分食自己同伴的尸体,转眼将那头狼连皮带骨吞得一干而尽。
柔长吁一口气,这才发现浑身已被冷汗湿透,四肢酸软无力,甚至连站也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
若非横生意外,现在自己早已成了饿狼果腹之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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