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一声,我当即脸上红了红,转身对这些人明知故问道:“请问这是帝尊在吹玉笛么?”
其中一员黑衣冥将笑着教训我道:“除了帝尊,莫非你还听过有人在这宫里吹笛子?”
我顿了顿,终归有些不放心,便再多问了句:“不知帝尊是一个人吹笛子呢,还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白水神女这会也在这宫里,我就再辛苦等几日,等她走了,我再求见。
不料,不待那位冥将发话,我身边那些值夜的仙娥当中忽然有一人没好气地接过话道:“沉鱼这句话问得好蹊跷,这笛子总共才一个吹孔,不是一个人吹,难不成还能两个人一道吹?再说,你在这我们这里也当过一阵子差了,帝尊哪回不是一个人吹笛子,一个人用膳,即便是他寝殿内的那盘棋,也从来都是他一人在下,你又不是没见过。三界中,除了玉帝帝尊,难道说还能有谁敢在我们帝尊面前与他平起平坐,一齐做这些事不成?”
我平白被她当着众人的面一顿抢白,换做以往,我定然会有些脸上挂不住,只是她说的这些事,我倒是头一回听闻。怔了怔,心道,若是我总叫我一个人做这个,一个人做那个,着实无趣得很,天长日久,恐怕性子也会变得和他一样古怪。这样想,心里不免又有些同情他,原本对他还有十分的计较,这会也渐渐消了一些气,转而又有些心疼他。
这样想,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走上前去,请那些当值的冥将为我进去通报一下,就说沉鱼求见。不消片刻,传话之人就出来传了他的口谕,大概意思是,三月之期尚未到,我若是在这三个月中不安心当差再闯下什么祸事,则新帐旧账一并惩治我,是为罪上加罪。我仰脸问道:“为何还要再等三个月?”
我面前这位冥将当即将脸一沉:“沉鱼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当日大闹青霄宫一事,可见果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未真正长记性!”
我听得云里雾里,再一想,才想起当日我初到幽冥殿当差,曾在他寝殿里悬梁,当时,为免将来有人以讹传讹说我偷看他洗澡,偷看不成又*了衣服悬梁自尽,他特地抱病用法术为我取了身边随侍之人三个月的记忆。说好以三个月为期,我若再闯祸,意思是待期满后,他非但不会为我继续施法重新取了这些人的记忆,而且还要新帐旧账与我一起算。只是自打我到幽冥殿当差,事情一件连着一件,他多日不提这一件,我倒忘了,猛然一想起,顿觉有哪里不对,再又想起前几日那些与我共事的仙娥背地里议论我的话,听她们的口气,似是已一早知晓我衣衫不整自悬房梁之事,不然这些人又怎会屡屡提到,说我大闹他寝殿?照这么说,他必定是框我,并未真正为我取了这些人的记忆,如今还要用这一件来挟持我,虽说他贵为天地至尊,我却不能总叫他这样欺负我。这样想,便欲抬脚走,转身前,不免扭捏地打了个哈哈道:“青霄宫啊。”
不想这厮却不依不饶,又在我身后接了句:“当日,你在青霄宫里当值,要你服侍帝尊更衣,你却莽莽撞撞先是撞翻了仙鹤香炉,再叫你为帝尊沏茶,你又失手打烂了茶壶茶盏,泼了帝尊一身的茶水,帝尊仁慈才未重罚你,这才几日,难道你就忘了不成?”
言罢,他身边这些冥将倒还好,月台底下那些正值夜的仙娥却你看我我看你一起捂嘴偷笑起来,我脸上红了红,仔细打量这些人,竟不像是佯装出来的,这才一颗心放回肚里。这时,就见采和仙娥从前殿急步走出来,拾阶而下,走至两排依次排列的仙娥中间训道:“何事这样喧哗,帝尊对你们宽宥,如今越发一个个不懂规矩了?”
一面再对为首的那人道,“也不用再等值完夜了,你们这一班人每人杖责二十,换另一班人来当差,一个个先长些记性,再做事。”
话音未落,这些人登时面容惨白,却都不敢有违,不过眨眼功夫便抹着眼泪排成一队下去领责去了。另一班的人一时还没到,我见采和在下面对我招手,便再下几级台阶,走去也对她揖了揖。不知为何,她对我倒一向十分和善,伸手为我捡去头上和身上的落花,语重心长地道:“沉鱼还小,却要受如此重的风刑……
只是,重光池内那几条青鲤连着池边几棵老梨树,都是新近才从下界一个叫桃花溪的地方一齐迁来此处,算是一位昔日的故交留给帝尊的一点念想,是以,帝尊虽如此重罚你,依采和看,怕还是轻的,换做是旁人犯下这等――”
说到这句,她蓦地打住,也不往下说,只管低头用指尖印一印眼角。
我才恍然大悟,心道,我还道他是为何事重罚我,原来还是为那两条鱼。他因为念旧所以喜爱这几条青鲤,当它是宝物,说明他这个人重情重义,确实是个性情中人,不过,偏偏他也和我爹一样,是个去了嘴的葫芦,凡事都喜欢放在心里。你既喜欢这几条鱼,你就在池边竖个“闲人勿近”
的牌子,我若是看见提示,也不会去触这个霉头。就像他与我订下的三月之期,说好只是为我取掉当日他身边随侍之人三个月的记忆,不想,他为了做得逼真,叫世人不疑有他,又特为多安了一些子虚乌有的记忆到这些人的脑子里去。他原就咳症未愈,如今又多花了这么些力气,不知道又要再多调养多少时日才能大好。
而且他即便做了,也不告诉我要我知道,若不是方才听那位冥将提起,我还不会承他这个人情。越想,心里翻来倒去,似打翻了五味坛,生气之余又不免有些心疼他,也就不大计较他只为区区几条鱼就将我绑在三十三层琉璃塔顶受风刑,差点丢掉小命一事。正左想右想,就听采和又道:“我听闻沉鱼想和帝尊请辞,还回下界去?”
我闻言“嗯”
了一句,她又问:“怎么好好的又想走?前面帝尊虽重罚了你,但只要沉鱼后面好好当差,帝尊自会过往不究,沉鱼何必自己提出请辞?”
我便脸上再又红了红,心道,你又如何知道我心里的难处,我在这里一日,日夜都寝食难安,有时头刚一挨枕头,眼前又现出他在重光池边对我一脸的嫌恶之色,与其在这里每日在他眼皮子底下当差,日日让他厌恶,不如我自己识相一些离他远远的,也好过在这里看他今日和玄女,明日和白水,却日日给我脸色看,终日受这些罪。不过这些话,我一个女孩儿家却也不好对她说出口,一边听她讲,一边开我的小差,脑子转了又转,忽然灵机一动,当即一脸热络地对她赔笑道:“我有个法子,不知采和姐姐可否助我一助?”
她好笑道:“又想到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你且说说看?”
我呵呵笑了两声,扭头看了一眼才换的这一班值夜的仙娥,将她拉到僻静些的地方,一五一十道来。
我的意思是,我方才听这些人讲,千百万年来,帝尊总是一个人做这个,一个人做那个,长此以往,自然性子就孤僻了些。才说到这句,突然当空一个炸雷直劈向我,头上的花树被狂风一吹,登时落花如雨,打在人脸上生疼。
我心知自己刚刚说漏了嘴,所以才招来天谴,连忙拉着采和再往一棵粗一些的花树底下躲了躲,一面接着上一句道来。我与采和说,如今帝尊心里对我一时气还没消,必定不肯轻易遂了我的意放我回下界,倘若我能想出一些法子逗他开心,他虽不肯再见我,不过我可以请采和代我去做,只要他一高兴,到那时采和再告诉他是我想出的法子,以他的性子,倘若那时我再去求见请辞,想必他会抹不开面子不得不应允。
我一口气说完这一妙计,自己心里也甚是得意,得意之余,又有些戚戚焉,当下将两手袖在前面,表情复杂地望着采和仙娥,等她示下。采和先没有做声,半晌才一笑,道:“如今看,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既如此,就先依沉鱼,但凡有什么事,你且叫我去做就是。”
我大喜过望,连忙再对她作了作揖,依计将第一件事先说与她听。
再过了一日,天刚放亮,我便走去将连夜绘制的一幅棋谱交与她,说是棋谱,实际是我画的一幅画。我因担心采和看不明白,便用最细的狼毫笔先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差不差的棋盘,再将白子黑子摆放的位置一一描画好,让采和照我画的,在他寝殿的棋盘上仔细摆好。这样等他一进殿,便可看出有人动过他的棋盘,单等他应子。
我将棋谱交给采和之后,赶忙再回去补觉,我原本在休与山上时,头一挨着枕头就能睡着,此番在床上竟翻来覆去睡不着,翻来覆去想他会怎样落子,待采和明日转告我之后,我又该如何应对,倘若他选了白子与我对弈,我执黑子该怎样下,倘若他选了黑子与我对弈,我执白子又该怎样下。浑浑噩噩了一夜,直等到次日早起,我袖着两手早早等在青霄宫的栏杆底下,只待他一走出寝殿,便与正等着我的采和仙娥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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