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念清最近有一件头等大事要做。
她如今是个大姑娘了,又有元婴期的修为,师父和师兄们也终于放缓了对她的管束。
说是管束,其实更像是不论虞念清长了多少岁,有了多少本领,他们都仍然将她当做孩子看待。
前世今生的两个师门实在是对她太宠溺了,不论她几岁,都从没有一个人出去过。二十岁开始,虞念清每年都在抗议,一直到如今,她好像在剑道上遇到了瓶颈。
瓶颈来势汹汹,过去犹如洪流般奔腾的晋升忽然卡住,二十四岁这一年,虞念清都没有什么进步。
齐厌殊便知道,时候到了。
剑修的一生都要不断锻造自己的剑,淬炼自己的心。
虞念清已经长大,她的剑不再因为刻苦和天赋而进步,她该用自己的眼睛丈量这个世间,去遇到更多的事情,来填补她如今仍然单纯清澈的世界。
该让她离开他们的羽翼,自己展翅飞向天空了。
齐厌殊极其不舍,他看过这世间最丑陋的样子,他心中矛盾又复杂。
他知道让小徒弟一个人去世间历练,经受那些事情的考验,会对她更好。可是另一方面,齐厌殊又希望虞念清一辈子都在他们营造出来的美好世界里,永远都不会被那些污秽的东西脏了眼睛。
最后,齐厌殊终于还是同意让虞念清一个人出门历练。
想了想,齐厌殊又说,“让楚执御一起去吧。”
两个孩子一起出门,总比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离开让他放心。
虞念清很高兴。
她还年轻,不懂得师父师兄们的不舍与复杂,开开心心地拉着楚执御去七星阁选了几个任务。
如今沧琅宗名头太大,他们没有白天去选,而是选择了晚上。
七星阁这个任务中心的建成本来就有一丝天道之力,过去真天道被压制,这个机构勉强运营,还需要人看着。如今天道恢复了正常,七星阁也便完全自动了。
晚上时,七星阁周遭关闭,只有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可以入内,算是为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中出现的高境界修士提供便利。
只不过元婴以上的修士也很少会来做任务,所以虞念清与楚执御进入七星阁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都静悄悄,没有任何声响。
第一次接任务,虞念清很谨慎,只取了两个在修仙界的委托,一个是某个仙域剑冢有残剑发狂,影响周遭其余断剑,整个剑冢怨气杀意弥漫,已经伤了不少灵兽和修士。
终朝剑是圣级法宝之首,作为次仙级的剑,它更是天界以下众剑之主。更别提虞念清十年前就通过了长鸿的上古剑冢,连发狂的长鸿剑冢都不是她的对手,这个剑冢便更不算什么了。
另一个则是和灵兽有关,一个灵兽在小秘境里长年累月吸食沼气修炼,最终走火入魔,异化为妖兽,撕碎被它汲取了所有营养的秘境,在周遭为非作歹。
这两个任务都与他们二人专业对口,甚至可以说有些大材小用。
二人选好之后,七星阁传来运转的嘎达嘎达声音,将这一切记录在案。
楚执御问,“回去吗?”
神兽这般受天地喜爱的生物,生而烂漫自由。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的一切。
他因为她而选择长大,如今虞念清二十四岁,他也已长成青年。
不知是否是因为习惯了年幼时被关押了太长时间,后来又有几年不太擅长说话的原因,楚执御如今和小时一样沉默少言。
这些年来,他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接受白泽的力量。
楚执御不太会管理这份法力,也没人能够教他如何以神兽的方式掌控力量,倒是这些年在虞念清身记边受到正统修仙的熏陶,让楚执御干脆将力量幻化为一把黑剑,以剑修的方式管理白泽法力。
他很喜欢自己用力量淬炼出来的黑剑,尤其是与虞念清银白色的终朝剑放在一起,一黑一白照相辉映。
每当看到这个场景,楚执御的心头便升起愉悦的感情,只是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喜欢这样。
虞念清虽然答应了师父师兄们选完任务再回门派一趟,只不过……
“明天白天回去也是一样的嘛。”虞念清难掩兴奋,“走走走,我们去城里逛逛。”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楚执御单独外出呢。
这就是长大的自由吗?
虞念清要去逛逛,楚执御便跟着她。
修仙界的仙城彻夜不眠,城里张灯结彩,哪怕已经是后半夜,也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他们在其中一个酒楼的大堂里坐下,远处中心圆台的音修拨弄着琴弦,带着淡淡温养治愈力量的气息随着她轻柔的歌喉在大堂里传动着。
堂中布满上百个圆桌,座无虚席,有些修士在聊天胡侃,有些修士在看表演,小二端着酒与菜穿行在客人之中,大厅里十分热闹。
虞念清点了菜,又点了壶茶,待到小二离开之后,她兴致勃勃地看着台上的演出。耳边则是大厅里其他修士的议论闲聊声。
她从没有脱离师父师兄来过平常修士们生活的地方,虽然二十四岁是个成年许久年纪,可虞念清仍然有一种刚成年就偷偷跑出来玩的兴奋感。
相比于她的开心,楚执御就显得有些不适了。
楚执御的性格其实与沧琅宗很合拍。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与人交际。尤其是如今他有了白泽之力,感官比过去敏感数倍,在这样摩肩接踵的地方更让他难受。
台上的音修演完一曲,台下掌声雷动。虞念清也跟着鼓掌,她这才意犹未尽地转回头看向楚执御,便看到青年脊背挺直,他浑身肌肉紧绷,薄唇轻抿。
身后有修士路过,衣摆不小心蹭了他的后背一下,楚执御眸子微眯。他虽然没有反应,很像是误入人群的孤狼,浑身透露着不爽。
他好像根本没有看表演,反而像是浑身的注意力都紧绷地放在是不是有人靠近上。
虞念清有点无奈,明明楚执御小时候还没有这样明显的排外,她深刻怀疑是不是秦烬把他带歪了。
楚执御正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就在这时,他搭在桌面上的手背忽然传来柔软温热的触觉。
他抬起头,就看到虞念清那修长漂亮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背上。
“御御,你不喜欢吗?”虞念清说,“这是我们两个第一次独自出门呢。”
楚执御一怔。
“喜欢。”他下意识说。
他的嘴总是快他的脑子一步,去回答虞念清的话。
就好像他的嘴巴已经叛变,相比于主人的喜恶,反而总是下意识更希望虞念清是开心高兴的。
虞念清笑了笑,她又抬起头看向台上。
她的手还搭在他的手背上,像是无声的安抚,让楚执御渐渐平静下来。
他原本对于周围环境的注意,逐渐都放在了虞念清的身上。
楚执御注视着年轻姑娘的侧颜,看着她因为台上的演出而入神,她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眸倒映着细碎的光芒。
他们两个第一次独自出门吗……?
忽然间,楚执御觉得这个嘈杂的环境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垂下眸子,看向虞念清搭在他手背上的手指。
她的指尖白玉般宛若凝脂,又显得秀气纤细,完全想象不到这样一双漂亮的手,也曾那样记决绝果断地手持终朝剑,与天搏命。
楚执御喜欢看着虞念清持剑的样子,可是当她的手指搭在他手背上的时候,他却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转过自己的手,将她的手指握入掌中。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感觉到后方来人,并不是上菜的小二,更像是冲着虞念清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楚执御的手臂已经横在虞念清身后,未脱鞘的长剑在他手中,将身后人挡下。
青年侧过脸,冷冷地看了过去。
来者瞬间有一种自己仿佛被狼盯上的可怕感觉,他磕磕巴巴地说,“那、那个,对,对不住……”
虞念清转过头,便看到两个衣着世家长袍的青年被楚执御吓到,表情惊惶无措。
“有事吗?”虞念清一边摁下楚执御的手,一边问。
“清清,你是不是清清?”为首的那个青年看到她的样子,顿时眼睛亮了亮,他顾不上害怕了,而是压抑着激动地说,“我是陈密,这是陈恩光……你还记得我们吗?当年在兰若城的时候……”
青年这样一说,虞念清想起来了。
当年沧琅宗去兰若城住了一年,城里都是没有修仙天赋的平民,但正巧有一对世家表兄弟回老家,他们有些天赋,听到城里有修士的弟子,就来找茬,结果被她收拾了一顿。
那也是她第一次和别人切磋。
虞念清吃惊道,“原来是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来来,快坐。”
她的交际圈太窄了,除了哥哥、前世今生的师父师兄师姐们,和师叔或者师兄的哥哥这些拖家带口的关系之外,根本不认识几个外人。
陈氏兄弟二人在他们面前坐下,他们不太敢看神情阴沉的楚执御,看向虞念清的眸子也有点躲躲闪闪,像是很仰慕她,不好意思看她,又想看她。
楚执御一向对他人情绪敏感,感觉到他们俩莫名的眼光,顿时让他更不爽了。
“说起来这个,我们还要感谢你。”陈氏兄弟里,陈密明显是更外向的那个,他说,“当年我们眼界窄小,有点成绩便飘飘然,是你打醒了我们兄弟两个,后来我们一直勤勤恳恳努力练剑,现在已经有炼气圆满期,马上要筑基了!”
停顿了一下,陈密不好意思地说,“当然是完全比不上你了。”
他们努力十余年,才度过炼气期,这个速度在普通修士里也算是优秀了,只是在虞念清面前,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是你们自己努力修炼的成果。”虞念清真心实意地说。
“哎,不提那些了。十多年前你在新人大比和万宗大会上留影石我们也看到了,你真的好厉害。”陈密本来有点兴奋,说到后来有点不好意思了,“如今一说小时候曾经被你打过一顿,其他人都十分羡慕我们俩呢。”
虞念清:……
她本来想纠正一下他们,她可没打过人,那是切磋,切磋!
可是看着兄弟俩都很高兴的样子,似乎也并不能把她的话听下去。正巧小二过来上菜,虞念清干脆拿起茶杯,她说,“你们吃饭了吗?没吃饭我请你们吧。”
她给二人倒茶,其实是出于礼貌,倒是陈氏兄弟受宠若惊,竟然要站起来受她倒茶之礼。
整个大堂几百修士,只有他们俩站着,实在是突兀,虞念清赶紧让他们坐下。
她知道自己十年前救世之举会让修仙界震动,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外人对她的尊敬。
明明他们是同辈,陈氏兄弟还要大她四五岁,可他们如此紧张,弄得她好像是长辈一样。
虞念清本来很高兴遇到认识的人,还想和他们聊聊这些年他们过的怎么样,可是陈氏兄弟太拘谨了。
她在这边说话,就感觉他们根本没认记真听,而是目光闪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一对上目光,对方耳朵立刻就红了。
虞念清:?
“你们很热吗?”她忍不住问。
她当然不太了解,就像很多情窦初开的少女会喜欢上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自然也会有许多男修会倾慕她。只不过过去这些年虞念清一直在门派里潜心修炼,没怎么露面过,不然去到哪里,必定也会是前呼后拥的。
“还,还好。”陈密磕磕巴巴。
他们俩被点破心事,更加不好意思了。
除了陈氏兄弟很奇怪,虞念清便察觉到自己身边的楚执御似乎情绪也不太对。他本就长得眉骨深邃,面容冷峻,如今一不开心,就像凛冽的冰霜,随着他不爽的气息逐渐让周遭不断降温。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楚执御的不爽,他抱着自己的剑,面无表情地等待着。
终于,他们吃完了这顿饭菜。
这回总算要离开了吧?
结果就在这时,陈密有点局促地说,“我、我和陈恩光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还算了解……你若是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带你到处逛逛。”
然后,他听到虞念清说,“好啊。”
楚执御不敢置信地看向她,结果虞念清在与兄弟两个说话,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一样。
他更郁闷了。
最可气的是,虞念清小时候在外面化名清清,但如今她大名已经昭告天下,这个清清明显是昵称。
可陈氏兄弟却借着少年相识时的习惯,仍然叫她清清。这个昵称被外人唤着,楚执御面色阴沉,偏偏虞念清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
“对了,清清,这位是……”如今氛围好了一些,陈密才敢问楚执御的身份。
“他是我师弟。”虞念清说。
陈密与陈恩光闻言松了口气。
“原来是师弟,刚刚还以为你们二位是道侣呢。”陈密笑道,“不过想想也是,你还这么年轻,又一片前程大好,自然没有时间耽误在这种方面。”
刚刚楚执御以剑相抵,将虞念清环在他的手臂之中,二人郎才女貌,氛围融洽,有一瞬间让陈密真的误以为他打扰了二人约会。
如今误会解除,陈密本来想问问楚执御怎么称呼。毕竟沧琅宗的弟子如今都名扬天下,如果是新收的师弟,那未来必定一鸣惊人,现在能多认识认识自然是好的。
“走吧。”
虞念清的话打断了他到嘴边的询问,陈氏兄弟赶忙跟着她向外走去。
大堂里过道太窄,楚执御晚了一步就只能在最后,眼睁睁看着那兄弟二人凑在虞念清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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