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命薄。在阳世上只活了十三个年头,便弄丢了身体,开始在陇东的黄土山塬间,随处流浪。
一晃,就是一百多年时光。
如今,我停留在一个叫芦花湾的地方,正等待着被拯救的那一天。
芦花湾坐落在庆阳以西,紧靠宁夏东南,是蒲河北山里一个普通村庄。这里,地处镇原固原和环县交界,离镇原县城有百十里路程。从镇原出发,北上临泾塬,过交口河,经孟坝镇,沿着断断续续的塬上走不远,就能看到塬北的山中间,有一条亮闪闪的河。这条河,就是蒲河了。蒲河边上的丫河口镇,热闹着呢。到镇上一问,人家准会把芦花湾指给你。
芦花湾因芦花而得名。这里的山湾沟洼,生长着大片大片的野芦草。一到秋天,满山满洼的野芦花就开了。那些刚出穗的芦花,舒展开一簇簇酱红色的花樱,在秋风中飘舞,活像一群扎着小辫的女娃娃,在山野里尽情奔跳,欢闹。经历了一场场秋雨和寒霜后,野芦花就渐渐失去了原有的色彩。等到冬天临近,它就会和漫山的蒿草一道,发黄,枯干,死亡。寒风里,只见那已经枯干的野芦花,依然挥舞着毛绒绒的樱穗,像天女散花似的,把那星星点点的绒毛,抛撒向半空里。
每看那漫天飞舞的芦花,我就想,人其实就是那天底下一株株的野芦花,一茬茬地生长起来,又一茬茬地老死而去,在尘世上悲喜苦乐一场,转眼之间,就像那随风而去的芦花一样,又飘走了。可走了以后,那永无尽头的日子,又到哪里去,去做些啥呢。
只是我活着的时候,还不知道人的生命,有能被拯救一说。若是知道,也不会飘荡在这人世间,空耗时日,苦苦等待一百多年时光。
好在,我离那被拯救的日子,不远了。
在等待拯救的时日里,我遇见了你,一个采集民间故事歌谣的人。
你很特别。头上有一圈光晕,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看起来有些迷迷糊糊,嘴里一直在咕咕叨叨地说着些啥。你来以后,整日里在乡间游游荡荡,总是喜欢和老人娃娃在一起,听他们讲各种各样的故经,唱各种各样的歌谣。于是,我就跟着你,凑在你和一帮娃娃中间,看大家拍着手,唱那不知唱了多少辈子的歌谣。
拍花花手,卖凉酒,
凉酒高,闪折腰,
腰里别了个黄镰刀。
割黄草,喂黄马,
黄马喂得胖胖的,
爷爷骑上告状去。
我一直喜欢听那些带着土腥味的歌谣。如果没有歌谣陪伴,那漫长的一百多年,该是多么难熬的光景呀。因为喜欢歌谣,我也喜欢那些爱好歌谣的人。他们给这无趣的世间,增添了多少趣味呀。
我觉得和你有缘,就在今天夜晚,走进你的梦中,和你约定,把我所知道的故事歌谣全都给你,但你也得答应,把我讲的故事记录下来,让人们知晓,在陇东的黄土山塬间,还有这样一个到处流浪的精灵,以及他那些絮絮叨叨的故事。
我们达成了协议。
现在,就让我开始讲我所知道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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