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戈末二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刘钦揭下面具叫声“恩公”,上前施礼道:“晚辈拜见。”
墨云脸色惨白,微一摆手,道:“此地不宜久留,先行离去再说。”刘钦应答一声,扶他上了马车,一抖缰绳,飞也似地往南顿城奔去。
当城门已遥遥在望之时,他却突然拐入路旁的树林,待得车子停稳,便即掀开布帘,钻入车内。简易的卧榻之上,躺着一名中年男人,头脸都是污渍,榻沿处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瞧着榻上的人发呆,墨云则正在一旁运功调息。他轻轻叫了声:“恩公。”
墨云哈哈一笑睁开眼来,欣然道:“钦儿,刚才多亏了你,咱们几年不见,没想到再次相遇是在这种情形之下,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数啊。对了,我们到了哪里?”
刘钦见他气色好转,当下松了口气,答道:“这里离南顿城只有一里多路了,我怕城门处人多眼杂,便将马车赶入了树林,咱还是乔装一下再进城去。”
墨云朝他投来一个赞赏的目光,颔首道:“很好,你想得非常周密,正好马车上有一些现成的衣物,你我赶紧换个装束。”言罢便迅速行动起来。
一切妥当之后,刘钦背起那个昏迷的中年男人,走下马车,又故意把头发披散下来,并往脸上抹了点泥巴,这才走出树林,眼见四下无人,便朝身后招了招手。
墨云长剑一动,斩断辔缰放跑了马儿,一手抱起那男孩,往刘钦奔去。
到了城门处,二人谎称是路过的商贾,在附近受到了盗贼惊扰,言语上倒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守卫们稍作盘问之后,便即放行。
刘钦很快雇来一辆马车,载着大家往自己的官舍驶去,到了官舍附近,却又一个人提前下了马车,在周围转了一圈之后,确定已无问题,这才回头去找墨云。
他依然选择潜踪秘行,带着墨云从官舍的后院翻墙而入,这里是他的地盘,各处路径那是了然于胸的,故而很顺利地来到了自家的偏院。
悄悄进了一间卧房之后,他亲自去找荷婶,并吩咐不要伸张,待得一切安排妥当,他满脸疑虑地问道:“恩公,伤者是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墨云苦笑一声,叹道:“此人是谁,其实我也说不上,我与他只是一面之缘。就在前不久,我收到门下弟子密报,说江湖上有一块旷世古玉出现,西域修罗教和西羌罗刹教因此大打出手。起初我并不十分在意此事,可后来听说,连魔门都出动了,这才觉得事非寻常,决定一探究竟,如果是什么武学异宝,可不能落入魔门之手。”
刘钦诧异道:“魔门?”
墨云干咳一声,似有难言之隐,吞吞吐吐地道:“这个……魔——门……就是江湖上的一个普通门派,行事比较诡异而已。”
“仅此而已?”
“钦儿,江湖上的隐晦之事,你还是少问为妙。”说着望向昏迷的中年人,“我费尽苦心之后终于有所发现,一路追踪下来正好遇到了此人,但他似乎不是江湖上的人。”
“我瞧着此人,有些眼熟……”
“哦?”墨云略感诧异,道:“当时,修罗教和罗刹教的两帮教众正在混战,双方言语中提到了‘古玉’二字,我一听就知道找对了地方。”
“莫不是他们口中的古玉,便在此人手中?”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两教的争夺对象,正是此人。”
“这就奇怪了,你刚才说他不像江湖中人,还有这孩子……”
“我也很纳闷,不过事实确是如此,待我趁乱将重伤的他救起之后,两帮教众便像饿狼般追了过来,恨不得将我一口咬死。”
“如此说来,那就是了。”
“我正要挟他溜之大吉,他口中却一直念叨道:‘孩子……’我回头一瞧,见场中真有一个吓得痴傻了的孩子,正伏在一名女子身上流泪。”
“唉,这两帮教众,真是作孽。”
“我见他可怜,便回头救人,但同时带着两个人,始终走不快,一连逃奔数日,拦截的敌人却有增无减,若不是你在关键时刻出现,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搭上了,哈哈……”
“那刚才围攻你的两名高手,是不是西域来的?”
“正是,此二人可大有来头。使弯刀的人叫蒙戈末,是修罗教四大使者之一,所使的功夫唤作「蚀骨血刃」,是「修罗血煞功」的一支,他的刀气能渗入人的血脉里,使人气血不调伤筋蚀骨,端的是非常歹毒;另一人叫火寻都力,也是修罗教四大使者之一,所使的功夫唤作「烈阳开碑手」,此路掌法当真是力道刚猛开碑裂石,乃修罗教的成名绝技,幸好他没有练成「修罗战意」这种邪门功法,否则威力更大。”
“那难怪了,甫一交手我就知道遇上了劲敌,因此使了个诈。”
“哈哈……此二人横行西域多年,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这时,荷婶已用热水将卧榻上的人清洗干净,刘钦便凑近瞧了一眼。
“啊……这……不是我同族的刘宪兄弟么!”他有些难以置信,脸现惊愕之色,忽地转向一旁的男孩道:“你是不是叫刘嘉?”
男孩默默点头,表情依然有些木讷。卧榻上的人恰在此时微微醒转了过来,正勉力撑起身体靠往榻沿,刘钦见状忙伸手扶他。
那人热泪盈眶地抓住刘钦手腕,颤声道:“我的兄弟啊,真的……是你,没想到在我临死之前还能见到同族的亲人,也算老天开眼了……咳……”
刘钦心中一酸,劝慰道:“看你说什么话来着?你的伤势会好起来的。”
刘宪苦笑摇头,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你不要骗我了,也不要为我难过,这可能是冥冥中注定的罢,唉……我只希望你能答应……咳……答应我一件事。”
刘钦眼中噙满泪水,微微点头。
刘宪这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用颤抖的手指着身旁的男孩,有气无力地道:“他母亲已在这次劫难中先我而去了,我不愿见他成为孤儿,希望你看在同族血脉的份上,替我照护他……将他抚养成人……咳……他的那几位叔伯都浑噩无能,唯有兄弟你仁宽德厚、家教有方,只有把嘉儿托付给你,我才……”
刘钦连连点头,哽咽道:“你不要再说了,好好休息。”
由于刘宪伤势过重,他很快便撒手而去,刘钦为了掩人耳目,连夜安排马车,将他偷偷运往城外,守卫们见县令驾到,自然乖乖放行,加上刘钦言辞得体,谎称是已故挚友托梦,须得再行拜祭一番,因此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旧墓旁边又添一座新坟,给人无限的哀思。他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墨云正站在院子里仰望星空,见他回来便招呼道:“钦儿。”
刘钦上前道声:“恩公。”顺手抱起一旁的刘嘉。
墨云摆手道:“钦儿你不要恩公长恩公短的叫了,你我今日相遇实乃机缘巧合,这说明咱们确有一段师徒缘分呐,我决定破例收你为关门弟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刘钦大喜,忙跪拜于地,欣然道:“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墨云微笑着将他扶起,道:“繁杂的仪礼咱就免了,为师今晚就把「天道剑势」传授与你,此乃「墨子剑法」的精髓,你看好了。”
说完右手拔剑斜指夜空,左手捏个剑诀往前虚按。这一瞬间,刘钦突然觉得师尊的身躯似乎与天地融为了一体,并渐渐地变大,最后连精气神都化入虚空合而为一,就像从自己眼前消失了一样,但人家明明就在那里,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玄妙。
他似有所悟,却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墨云突然收剑,道:“钦儿你记住了,这「天道剑势」重在‘天道’二字,但凡宇宙间万物皆同出一源,当归真于天而取法于道,道者,宇宙间之自然法则也。”
刘钦顿然开悟,兴奋地道:“人处天地之间,身存宇宙之内,是天下万物之一,只要悟透天地之道,便可神归真天,融入其内,凝万物之力,就像师尊刚才那样,精气神与虚空合为一体,天地间精气尽为我用。”
墨云一阵大笑,欣然道:“孺子可教……这便是凝真玄功的真谛。”
“若是此功大成,岂不无敌于天下?”
“哈哈……江湖上教派众多,修真悟道的又岂止我墨家一家?钦儿你记住,世间没有天下无敌的武功,只有各放异彩的能人,天地之道的玄奥,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能真正领悟多少全看各人的造化,为师也只是初窥门径,领悟了一点皮毛而已。”
“徒儿谨记师尊教诲。”
“天下任何事物,皆利害参半,成败得失,皆有因果,就拿这招天道剑势来说,它虽威力强大却极耗内力,为师功力全盛之时也只能施展两次,近日连连苦战功力受损,今与修罗教二使交手之时,仅使得一次便已力竭了。”
“此招的威力,徒儿已经见识过了,可惜师尊当时的状态未到巅峰,杀伤力大打折扣,否则修罗教二使绝难摆脱师尊这一套剑势的牵制,不死也得脱层皮。”
“钦儿话虽不错,但为师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师尊是不是想告诫徒儿,若没有必胜的把握,不可轻易动用此招?”
“你明白就好,以后怎么取舍,看你自己的选择,尤其是在危难的时候。这是墨子剑法的一式杀招,施展次数的多寡与威力的强弱要看各人对‘天道’的领悟境界,境界高的人,天人交融的层次高,内力自然补充得快,招式威力也强大些。”
刘钦状若深思,脸有肃穆之色,喟然道:“墨家思想主张博爱止杀,墨子剑法也以坚守非攻为精髓,这一式强力杀招的存在,分明有舍身取义的精神啊。”
“钦儿你是心有灵犀之人,多余的话就不说了,为师这便传你剑法。”他在院内挑了个地方盘腿而坐,并指了指面前,示意刘钦也坐下。
待刘钦盘腿坐好之后,墨云手捋胡须,沉声道:“为师先把心法口诀传授与你,一会再演示剑招。”刘钦恭敬地道:“弟子洗耳恭听。”墨云遂将口诀念出,一一讲解。
传完口诀,墨云站起身来,缓缓拔出长剑。
就在长剑出鞘的一刹那,它似乎有了生命,长剑随着墨云的动作自在地游走,幻化出无数的光影,正与夜空中的星辰遥相呼应。
他身体的每一部分似乎都与长剑合而为一不分彼此,长剑时而飘忽时而凝练,时而柔和时而洒脱,带起了无数的气流,震落了满院的枝叶。
他的动作越发灵动飘逸,起落间轻若游云足不沾尘,鬓发飞扬衣袂翩跹,顷刻间让人生出了一种幻觉:仿若这剑就是他,他就是剑。刘钦不由看得痴了。
空中的树叶正飘飘洒洒,转转悠悠,墨云身形亦如那树叶般,飘然落于院中,收剑之后反手一抛,朝刘钦道:“你来练一遍。”
刘钦接过师尊的巨剑,走到院子中间深吸了一口气,当下心念口诀意守灵台,照着师尊刚才所施展的招式练了起来。
墨云突然皱眉道:“钦儿你好像有些气血不调,过来让为师瞧瞧。”
刘钦收剑走了过去,叹道:“师尊法眼不差,去年在济阳的时候,我与一伙歹人恶斗一场受了内伤,如今尚未痊愈,再过些日子应该就好了。”
墨云也不答话,伸出两指搭往刘钦腕脉,过了片刻,神色凝重地道:“是七绝功,你什么时候与七绝教的人交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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