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一般的富家豪族,朝廷也是糊弄着办,遇到难对付的,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处理,但刘氏绝没有这个待遇,只要稍有反抗,统统抓起来严办。小妹啊,只要他王家在位一天,咱刘氏便没有好日子过了。”
“这王莽老贼,真是个大骗子,大无赖,我第一个不服。”
“哼,迟早要跟老贼算清这笔账的,我在江湖上结交各路豪杰,便是要等待时机反他个底朝天,让这老王八再也爬不起来。”
刘稷听得眉飞色舞,也跟着一拍案角,道:“翻他个王八底朝天,哈哈……”
刘黄叹道:“你可知道,这事稍有不慎,可是要杀头的啊。听叔父说,县里早已把你的名字挂号在档,列为头号危险人物,你可要三思,别把宗室的族亲往火坑里带。”
刘縯沉声道:“大姐放心,我自有分寸,不到时机成熟绝不乱来。”
“唉,你们男儿家的事我是管不了了,你好自为之罢。小妹,这事记得保密,千万别跟其他人说,特别是你二哥、三哥,他们过于敦厚,恐不能谋事。”
刘伯姬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点头道:“你们放心,我嘴巴严实着哩。”
刘縯怕大姐担心,赶紧岔开话题道:“大姐和小妹来的路上可还顺心如意?没遇到什么歹人罢?”刘黄白了他一眼道:“舅舅善名远播,你刘伯升又大名在外,黑白两道哪个会这么自讨没趣啊?对了,三弟呢?我好久没见到他了,怪想念的。”
刘縯哂道:“嘿,连我都好久没见到三弟了,他最近啊,像中了邪似的,庄稼地里也不怎么去了,三天两头地往二姐家跑,不信你问问黑熊。”
刘黄有些错愕,奇道:“黑熊是谁?怎么起这么个怪名?”
刘伯姬正乐不可支地等待答案,一旁的刘稷傻笑道:“大姐,黑熊不就是俺嘛,你看俺像不?嘿嘿……”说完做了一个野熊出洞的憨态。
这一下可笑翻了所有的人,连刘黄都笑得前俯后仰失了仪态,刘伯姬更是笑得一抽一抽的眼泪都出来了,差点把木几上的茶壶都摇晃倒了。
过了良久,大家止住笑声,刘黄问道:“你咋起了这么个字号呢?”
“这字号挺好的啊,俺挺喜欢……嘿嘿……黑熊黑熊力大无穷……嘿嘿……都是江湖上的朋友给起的。”刘稷说着伸出胳膊在那比划,引得众人再次大笑。
刘縯喝了口茶,补充道:“这是夸咱稷兄弟神力惊人,并没有笑话他黑的意思,哈哈……别把话扯远了,正说咱三弟哩。”
刘黄抿嘴笑道:“他不会是看上你二姐夫家哪个姑娘了罢?呵呵……”
刘縯一拍大腿,兴奋地道:“哎呀……还是你这个做大姐的细心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八成就是这样,再没有别的解释了。”
刘黄哂道:“我也就是胡乱猜测一下,呵呵……你这做大哥的也真是,三弟都二十来岁的人了,也不为他的终身大事着想一下。”
刘縯连连称是,告罪不已。
新野县的邓家庄附近,有一溪水环绕的小山坡,那里海棠成林,枝叶茂密,轻风拂来其声如歌,鸣鸟飞过其影如云,确是一个寻闲问雅的好去处。
半山腰的一片草坪上,一名年轻人头枕海棠,抱琴而卧,他虽有雅物伴身,脸上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落魄模样,瞧着似乎是在等人。
此人正是刘秀,但见他时而引颈远望,时而低头观溪,还不经意地露出傻笑。
当年的那个小娃娃此时已长得英俊挺拔,那饱满的额角,溜光的天庭,丰隆直耸的鼻子,宽长润泽的嘴唇,正是传说中的龙颜之相。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正波澜起伏,两道长眉已锁在了一起。
自从上次海棠花开的时候,在桥头见到了溪水畔的那道纤纤身影之后,他那情窦初开的心灵深处被激起了层层浪花,脑海中再也不能将之抹去。
特别是那双像朝露一样清澈晶莹的眼睛,仿佛是荡漾着的湖水,落满了星光,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淹没你的思绪,令人挣脱不得。
两道俏皮的蛾眉能泛起柔柔的涟漪,弯弯的像是湖水倒影着夜空里皎洁的弦月,秀美的脸颊桃红玉润,丹霞小口娇艳欲滴。
她的美,便如山坡上的海棠一样楚楚有致,明媚动人;她的韵,恰似溪水里的青莲那般高洁俊雅,超凡出尘。
刘秀已经打听到了,她便是阴家的长女,闺名丽华,虽然才十来岁,但贤良淑德、知礼重孝已是远近闻名,那不只是美丽的化身,也是善良的化身。
她上次出行路经此处,便是为久病的母亲去神庙祈福,一路遇水则祭,遇山则拜,小小年纪而心有真善,至诚至坚。
若能娶到这么美丽、善良的姑娘,是多么的幸福啊,哪怕想想也令人欣悦。
梦想之余,他心里总时不时地嘀咕:“当我那深情的第一眼望向她的时候,从她慌乱的神情来看,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情意,且被深深地触动了,难道她对我也有那么一点特别的情愫么?不,哪怕是一丝的好感……”
自那以后,刘秀每隔几日便来此处等候,希望可以再睹芳姿,但心中期盼的那道身影始终没有出现,他这一等便是数月。
古有‘相思成苦,食不知味’之说,若不亲身体验,实难相信,他此刻算是信了。
这一次,他索性赖在二姐夫家里不走了,一连几日都到海棠林中抚琴自乐,一则故地重游,以寄相思,二则昭示于天,以明心志。
“我只求看她一眼,便已足够,若能为她抚琴一曲,则永感恩德。如果可以,我愿化身溪水,变作木桥,每日守候在此,只为能见她从林中穿过……”
空中似乎又飘起了海棠花雨,蓦地变成了她的样子,正款款走来。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世上最快乐的人,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就在他伸出双手,想要将花捧住之时,怀中爱琴悄然滑落,蓦然惊醒之后,眼前却空无一物。
他长长叹了口气,迷迷糊糊地道:“当海棠花雨再次飘过的时候,你是否就会出现?若是如此,希望我这一觉能睡到来年……”
正值如幻如梦之际,耳中忽然传来马铃之声,这声音好耳熟,不知曾几何时,还在脑中千转百回地萦绕过。他一跳而起,失声道:“她来了。”
不远处,果真有一辆珠帘垂挂的马车,沿着林路而来,他激动得抓耳挠腮,之后就那样一直傻站着,双目默默注视着马车,等马车快到脚下时才恍然而醒。
他当下盘腿而坐,置琴于膝,抚弦高歌道:“
偶遇佳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未及金簪。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每日此盼兮,恰已弱冠。
愿待及笄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
这是一曲被他即兴改编过的《凤求凰》,一曲已尽,却未见佳人。
正自抑郁失望之际,车侧的珠帘卷起,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俏脸探出窗外,两泓秋水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瞥来,他立时全身一震,俊脸通红。
此女正是阴丽华,她从小便喜爱诗辞歌赋,听得出这琴声、歌声不但柔美,且深含弦外之音,终耐不住性子,探头张望。
半山腰处,风景犹美,轻风落叶中,一名优雅入画般的年轻男子闪入眼帘,浑身散发着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她不由呼吸一紧,心中怦怦直跳。
“怎么是他……上次在桥头见过的那位奇怪哥哥。”慌张顾盼一下,寻思道,“附近可没有别人,难道这琴曲是弹给我听的吗?”
她口中轻轻念道:“无奈佳人兮,未及金簪。愿待及笄兮,携手相将。啊!这‘未及金簪’不正是说我吗?难道他是在向我表达爱慕之意?”
她不由双颊晕红,微微一怔,自语道:“为何我想到他就会脸红,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为何见他这样看我,心中一点都不厌烦,反而有丝丝的甜蜜?难道这就是诗书中所说的爱吗……”一念及此,俏脸红得更加厉害。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驶过溪水上的木桥,渐渐远去。
两人的视线终被林木割断,阴丽华不舍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刘秀扑通一声跌坐地上,似乎灵魂已随马车而去了。
也许是天见犹怜,片刻之后,那马车不知怎的,竟又转了回来。刘秀当真喜不自胜,灵感从天而降,即兴作曲一首,抚弦高歌道:“
伊人见兮,轻卷珠帘;百鸟悬空,留影不前。
螓首翘兮,羞蹙蛾眉;风停千里,似去又还。
秋水荡兮,微启丹唇;林烟传神,遥去三山。
美目盼兮,幽转玉颈;云阶寄韵,直入苍茫。
煦风拂兮,青丝绕兮;香袖轻扬,皓腕昭昭。
溪水欢兮,有鱼唱兮;香积云天,气若幽兰。
环佩响兮,嫦娥叹兮;有女如斯,丽质端庄。
天地明兮,异彩降兮;丽盖霞光,芳华无双。
……”
随着琴、歌之声响起,阴丽华搀扶着一位柔弱的妇人下得车来,她虽人在车旁,心却已飞到了半山坡,终忍不住往那边偷偷瞥了几眼。
但见那抚琴之人时而颔首,时而昂头,时而扬肩,时而晃脑,天然而无雕饰。
长袖行如水,轻波弄丝弦。林风腕底过,大音落指间。
此情此曲,当真妙不可言,不知不觉间,阴丽华已被深深吸引,心神沉醉。
妇人正是邓夫人,阴丽华的母亲,她见女儿的神情有些恍惚,奇道:“丽华,你在想什么呢?怎么有些魂不守舍的。”
“我……我哪有?我是在想,娘亲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又转了回来。”
“为娘是被这里的琴声、水声给吸引住了,就想多待一会。”
“这里风大,娘亲的身子可还捱得住?”
“说来也奇怪,路过这里时,忽然感觉浑身舒畅了许多,可能是这里的水神显灵,咱还是像往常一样,在这里歇一歇脚,去溪边祭拜一下罢。”
阴丽华轻答一声,迈着纤纤细步往溪水边而去,凭栏小憩时,总有群鱼出水,蹦跳如花,她先惊后喜,兴奋地踏起了舞步,与之同乐。
刘秀望着山坡下那翩跹袅娜的身影,一时心神具醉,爱琴滑落在地而浑然不知。
阴丽华闻得琴声倏止,忙驻足回眸,恰好瞧见刘秀正手忙脚乱地拾琴,她登时觉得有趣,不禁嫣然一笑,娇态百生。
这一笑真是引得天地无色,日月无光,刘秀神魂飘荡,已不知身在何方。
邓夫人忽觉有异,亦往坡上瞧来,刘秀大惊之下忙抱起爱琴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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