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宸跌跌撞撞地奔出数里,再也支撑不住了,脚下一软便摔了个四肢朝天。
全身经脉都在钻痛,他已无法控制,这是真气溃散的迹象。
他心中十分清楚,这次的伤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严重,此时最应该做的便是找个清净的地方修养。但是他却不能这么做,因为敌人随时都会追来。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一切听天由命罢。他艰难地爬了起来,继续前行。
脚下越来越重,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前面的路似乎到了尽头。这是否意味着自己的生命也快要到尽头了呢?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他使出最后一点力气,使劲睁开双眼。前面似乎有一条宽阔的河流,他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当下强打精神迈步而去。
耳中传来了船夫的号子声,仔细一听,竟然还有开船的吆喝声。他定睛一看,前面果然有一条大河,不远处便是一个渡口。
一艘宽大的双桅帆船正缓缓驶向河心,甲板上的船夫们正在喊着号子升帆。此时吹的是西北风,那船顺风南下,其行甚快。
他四处望了望,发现这里只是个很小的渡口。上游不远处还有一条运河,正与这条天然的大河相通,运河那头应该是通向小长安方向的。
靠近运河口处,一艘孤零零的小船正在装货,比刚才南下的那一艘小很多,长度只有十来丈,两层破旧的舱室前,一根细长的桅杆正在秋风中瑟瑟发颤。
他忽然发现了一个细节,桅杆上是光秃秃的,不见一片帆布。
“这一定是北上的船,因此不需要风帆。”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了计较。
他往身上拭抹了几下,使两手都沾满了血渍,摊开双掌自嘲地笑了一下,便抓着两边的乱草,下了河岸,往刚才南下的那艘大船停泊过的地方而去。
咕咚一声,他滑进了冰冷的河水当中。
浑身的痛楚得到了一丝舒缓,他立刻照着以前的方法调息,不过收效却很细微,全身散乱的真气依然无法控制。他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兆,这一次伤势之重,已无法估料,接下来的事,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好在他水性极佳,并且可以在水中长时间闭气,他便依着记忆,缓缓往上游的那艘小船游去。终于触到了船底的木板,他心中一喜,继续往前摸去。
他在船首处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像八爪鱼一般,紧紧地吸附在了船下。
刚藏好身,岸上就出现了两道冷漠的人影。二人交谈了几句,便往小船这边奔来。一人大声喊道:“船家,有没有瞧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
刘宸此时受伤严重,听觉也大大减弱,直到那人大声喊叫,才知道敌人已经追来。他一动不动地附在船底,密切注意着岸上的动静。
正在搬货的几名汉子见岸上来了两个面目阴冷的大汉,登时吓得不敢作声。对方一人手提大刀,一人肩扛长矛,样貌着实吓人。
提刀大汉有些不耐烦了,提高嗓音道:“一个个都是聋子吗?”
船舱里走出一位沧桑的老人,声音沙哑地道:“两位大爷,我们都在忙着装货,没注意岸上的动静。”那几名汉子这才缓过神来,连连点头。
那人长刀一挥,冷笑一声:“你们最好实话实说,若是让我发现你们在骗人,手上这家伙可要不客气了。”
那老者道:“我敢拿性命担保,没有看见。两位请到其他地方找找罢。”扛长矛的那人道:“量他们也不敢耍什么花样,咱们附近找找。”
提刀大汉道:“好罢,我们走。”说着向对方使了一个眼色。
刘宸此刻伤势过重,就连在水中闭气的功夫也大打折扣,在水中待了这一会之后,胸中便滞闷起来。他听着对方脚步声走远,便想浮出水面吸一口气。
一丝凉意蓦地袭上心头,他隐隐觉得不妥,便把快要露出水面的脑袋缩了回去。
附近突然静得可怕,有点不正常。
船上陡然传来几下轻响,先是在岸边的那一侧,接着从船后绕到了船首。
刘宸惊出一身冷汗,心道好狡猾的敌人。
幸亏本能警觉尚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仔细一想,脑中忽然一震:“是我的灵识感应到了危险,因此发出警兆,难道我的修为已步入了先天之境?但凡有此成就的人,只要尚有一口气息在,这一丝灵识便永存心间,完全不受当前伤势的影响。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刚才的情形。”
船上一人肩扛长矛,满脸失望地朝岸上的同伴摇了摇头,他替船上几人解开穴道,跃下船去。船上几人呆若木鸡地目送着对方的背影,兀自哆嗦不止。
那人来到岸上,叹道:“船上四周,一滴水珠都没有,对方没有上去过。”
提刀大汉伸指解开了岸上几人的穴道,沉声道:“咱们到下游瞧瞧去。”
二人便沿着河岸往下搜去,不一会就发现了乱草中的血迹。提刀大汉沿着血迹一路查看了过去,突然指着下游道:“不好,对方乘船走了。”
扛矛大汉道:“真是岂有此理,赶紧通知其他人,追下去截住那艘船。”
提刀大汉急道:“咱们一边追,一边发出讯号,莫让对方半路溜了。”
两人相视点头,沿着河岸往下游狂追而去。每走出一段距离,提刀大汉便甩出一根细小铜管,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啸声。
刘宸听着渐渐远去的啸声,便知道敌人正在发出追踪讯号。
声音是往下游而去的,他们显然已经中计。
他轻轻浮出水面,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心道真乃天不亡我。
此时,小船已将货物装满,正缓缓驶离岸边。
听着两边的棹声和哗哗的水声,他心中一阵祈祷,希望天如人愿。货船在河心处转了一个大弯,果真逆水而上,他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心道事情总算成了。
过了一阵,船行平稳,众船夫便进舱休息,只留下了一人,在舱顶引航。
他瞧准时机,就着棹水声,呼啦一下上了甲板,一溜烟钻进了底层的货舱。一股浓烈的鱼腥味登时传进鼻中,看来这是一艘贩运干鱼的货船。
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下去,他随便倒在一处角落里,闭上了眼睛,脑中浮现出一个美丽的身影,耳边似乎响起了她的欢笑声。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夜幕即将笼罩,他轻轻皱了皱眉头。自昨夜长街一战,一直逃亡到现在,耽误了不少时间,接下来也不知道能否在子夜前赶到荥阳古渡。
身上的痛楚将他从忧思中唤醒,他挪了挪身子,发觉双腿跟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感觉整个身体都使不上劲,各处的经脉越发灼热,针扎一般难受。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摸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吞下两粒之后,再将剩下的几粒在掌心磨碎,敷在伤口上。
伤口处传来一阵清凉,痛苦立减,他不禁暗叹师门丹药之神奇。过了片刻,他靠着一包货物坐了起来,轻轻闭上双目,开始运功疗伤。
忽然一阵胸闷恶心,他痛苦地呻吟了一下,差点晕了过去。他只觉脑中麻麻的,额上冷汗直冒,心中再也静不下来。
越是运气心中越是烦恶,散乱的真气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完全不受他意念控制,四下蔓延开来,在经脉内恣意冲突。
额角上已青筋突起,体内四处乱窜的真气似乎就要将他撕碎,破体而出。
他喃喃道:“大事不好,这是将要散功的迹象。”他下意识地往怀中摸去,手中多出了一个小锦盒,打开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他这才想起,盒中丹药早已给妘中奇服用了。
重伤之后还舍命狂奔,以致有了如今之祸,他心中苦笑,无奈地叹息了一下。
师门的玄功秘诀都无济于事,再挣扎下去也是枉然。
既然事情已经不可挽回,那便由他去罢。他干脆仰天一躺,对眼下的状况置之不理,任由真气在体内汹涌澎湃。
他进入了一种或喜或悲的复杂心境,思绪的洪流在脑中蔓延开来。
师门变乱在即,恩师下落不明,偏偏在此紧要关头,仇敌接踵而至,自己身受重伤命在旦夕。事情有太多的巧合,太多的悬疑,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有太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就此撒手而去,实在太过遗憾。
若是没有这一切烦恼,便可与心爱的柔儿相偕而去,终老山林。这本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而现在,这个想法似乎已不切实际,虽近在眼前,却触不可及。
身上的痛楚愈发剧烈,他似乎可以想象出经脉爆裂时的情景。就这样安静的死去罢,他似乎已经下了决心。
一个美丽的面孔突然又浮现出来,在脑中挥之不去。
“是柔儿,”他痛苦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迷迷糊糊地道,“我不能死,柔儿还在等我,我要坚强的挺下去,或许过了这阵子就没事了……”
他恍如在梦境中一般,翻来覆去地在地上打滚,精神和肉体都在崩溃和寂灭的边缘挣扎着。其间不知昏过去了多少次,又醒来了多少次。
这一次,他却完全清醒了过来。四下望了望,发现周围还是原来的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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