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最后一次回校大家变得轻松很多,没了升学考试的压力,这群压抑了几个月的小孩子再次爆发出十三岁张扬的活力,教室里闹翻了天,窗外的蝉鸣挣扎着对抗了一会儿,也彻底消失了声音。
也许是因为要离开的缘故,班主任难得的温和,陈期上次见到她用这样的笑容看着大家,好像还是一年级的合唱比赛。
“同学们。”班主任清了清嗓子,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叫大家同学们了。
“首先,老师要恭喜大家,小学毕业,这意味着你们以后就是大孩子了,今天大家从徐阳小学走出去,就没人再把你们当小孩哄了,也不会有人惯着你们,你们的责任只会更大,路只会更难走。”
“在教室里的这些人,也有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知道考试前几天有人和同学打架了,好多事情啊你们以为老师不知道,其实老师都知道。”
“你们一生当中,与自己喜欢的人打交道的时间非常短,与不喜欢的人打交道几乎占据了全部时间,结交不喜欢的人,做不喜欢的事情,其实是大多数人的人生常态,没有人能一直一帆风顺的,你们以后就会知道,其实长大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珍惜那些你们喜欢的人吧,小伙伴之间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这些年你们的绝交书我都没收几十封了。”
后排男生有人吹了声口哨,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即便是林城最守规矩的孩子,也不过只是孩子。
班主任定了定神,也笑了:“无论怎样都记住了,中学三年是最重要的三年,初中的基础打不好,高中肯定完蛋,别以为考完试就没事了,放松了,暑假别净想着瞎玩,该看书还是要看书,上徐中的,开学就是入学测试,都别被人比下去。”
“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比一年级时更大声的回应。
“以后大家也会做得更好,对不对。”
“对!”
所有人都再认真听着老师说话,即便是平时最为调皮捣蛋的男生也没有走神,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陈期的感情系统有些迟钝,好多女生在听到老师说“有空常回来看看,反正老师一直在”时都红了眼眶,陈期却木木的,忘了做出回应。
直到坐到会场的观众席上,被冷风吹着,整个人的神志才清醒过来,瞬间觉得鼻子有些酸。
太了解一个人,便容易让这个人的神性消失,因为自身的优秀,上学的这些年,陈期这些好学生一直站在老师们身边最近的位置,也就更容易看到光芒和威严之下,这些叔叔阿姨最普通真实的样子。
神可以只是简单圣洁的神,然而人却是复杂的。
这些年陈期跟在她身边,看到过她为了学生成绩的操劳,也知道她以权谋私的一些手段,班里的同学们能够一直尊敬她,神化她,然而陈期没办法不用审视一个普通人的态度去评判她。
那些人人都能看得见的好,和很多人不愿意相信的坏都加起来,才是班主任真正的样子。
但是还是很难过,她想起一年级李老师送她出少年宫时的样子,那时候李老师也一定早就看透分离和再见的本质,所以才会那样难过。
陈期轻轻抹了一把眼泪。
安辰换好衣服到台下等她,穿着西装的安辰,仍旧是当年当主持人时的样子。
“期期!”他三步并两步跑过来,然后又别扭的放下速度,板正的走到陈期面前。
“你......你怎么哭了,你不乐意来看我演出吗。”
“不是。”
安辰有些慌的看着她:“那,那是为什么。”
安辰的钢琴演出刚好定在最后一次返校的下午,一个月前他就开始和陈期念叨,要陈期一定要来,也不知道一向抗拒在人前表演的安辰这次为什么这样积极,唠唠叨叨磨的陈期没有办法。
陈期当然会来,陈期一定会来,只是她有时候也会有点坏心眼,喜欢看安辰着急上火,拿她没有办法气的委屈的样子。
“没......”陈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最慢的速度把它吐出去,好像这样,那些迷茫不轻的情绪就能消散一样。
她解释不清,最终只能说:“我只是有点舍不得大家。”
“没事!”安辰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不是还在。”
他露出小白牙:“有我呢。”
主持人开始报幕,远处的许莉莉已经去了后台,陈期推了推他的肩膀,让他也快点出发。
第四个节目,舞台上一片黑暗,钢琴声灌满整个会场后白色的灯光才慢慢垂落,落在钢琴前的小王子身上。
安辰说要给她的一个惊喜,原来是曾经她唱过的《天空之城》,陈期听着听着,眼睛又湿润起来。
总有一天,面前的小小少年会长成一颗挺拔的树。
总有一天,她的小王子会变成伟大的国王。
陈期恍然觉得,那些年前她看到的那个大哥哥,也许就是安辰未来的样子。
不,也许安辰的未来会有更好的样子。
未来可期的少年。
97.
大姨说,姥爷走得很安详,很多含怨而终的人多半都是有一些未了的心愿,姥爷为人随和,并不较真,所以早早地接受了死神的预告书,对于病情的恶化也没有过多的挣扎,离开的时候整个人都很坦然,并没有觉得痛苦。
陈期赶回家时,屋子里刚好传来女人的哭嚎,几十个不认识的亲戚聚集在院子里,屋顶上焚烧的被褥散出黑色的浓烟,然后在某一声痛哭震动的瞬间,火星四溅,火光冲天。
她站在房门外不敢动,好像只要自己还没有进去,就永远都不用面临死亡。
死亡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因为他带来的伤痛永远都不会结束,永远有活着的人,要接受它的折磨。
死去的人已经离开了,可是活着的人却仍旧要生活,即便心里承受着巨大的伤痛,仍旧要把正常的日子面不改色的经营下去。
妈妈双眼通红,辫子松松垮垮的垂着,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好几岁,她见到陈期进门,忽然狠狠给了她一巴掌,然后跪下,紧紧把陈期抱住。
“你个死丫头死哪去了啊你啊,一天到晚就知道乱跑。”
妈妈的脆弱完完全全的暴露在女儿面前,她的眼泪滚进陈期的脖子里——转折点——从姥爷生病那一刻,命运的转轮就已经加快了速度,被妈妈抱住的一瞬间,她的身体里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她用力抱住妈妈,用自己纤细的胳膊轻轻拍打妈妈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灵堂布置好,人们依次上前磕头祭拜,陈期站在人群中,哭的要断了气。
大人们动作很快,灵堂和几十套丧服像是凭空变出来的,几个不认识的叔叔正在扯着嗓门指挥人摆花圈,陈期被挤在人群里,只能远远看着几米外姥爷的遗照,和门前的一口棺材。
没有人注意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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