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何易高堂危坐,眼角余光撇向秦光与李艾所座的席子。
前者,桌上的珍馐一口未动,却连筷子都没有碰过,模样有些紧张,有人与他敬酒,他却还要先看何易一眼,然后才敢将酒饮下。只是这般来者不拒,很快便有了几分醉意,两边脸颊通红。
至于后者,则丝毫不见外样,该吃肉吃肉,该喝酒喝酒,对于敬酒之人也是一副豪爽之相。不过,等腹中的酒劲上来之后,他便不再饮了,无论是谁劝酒,都不再去碰那酒杯一下。
这二人的脾性,果然如云义所说一样。
何易闭目思虑了片刻,却是忽地一声长叹。
“今日酒宴,本是乐事,明公何故独自叹息?”片刻后,末座的一名曹史官出言询问。
“是啊!今明公新得斛阳,普天同庆,若有何烦恼之事,不妨就在此刻说出,我等身为下属,自然有责任为明公分忧解难。”另外一名官吏说道。
何易故作愁容,将手中的筷子放于旁侧,叹道:“我虽然新得斛阳,成为一郡之首,奈何城中百姓人人皆畏,也不知何时才能安定民心。”
他这么一说,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厅堂内的一众官吏也都是明白之人,见今日来了两个新面孔,而何易又故意说及政事,明显是要对这两个新人加以考核。
于是,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集中到了秦光、李艾二人身上。
秦光与李艾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自然也知道何易为什么有此一叹,便见秦光慌忙从位子上起身,匍匐般跪于何易座下,诚惶诚恐的言道:“明公勿忧,今春祭刚过不久,百姓心中所思者,乃是开春以后,粮食收获的情况,而言及收获,自然也少不了缴税二字。前斛阳太守刘仪,征税颇重,百姓对其颇有怨辞,明公可当量减税,使百姓安心,自然称赞明公仁德,民心可安。”
这一番话,合乎其词,合乎其理,虽然不是什么独到的见解,但好在直接干脆,一旦令下,直接便会有十分显著的效果。
何易拍手称赞,道:“亦德所言甚妙!就依你之见,待开春之后减税三成。”
顿了顿,何易又问出第二个问题:“百姓盼收,自然是盼个好收成。可今年严冬晚去,河井冰封,城中的百姓贮水不足,等开春之后,城外便有千亩良田缺水灌溉,又该如何治理?”
言罢,何易转目看向落座的李艾。
李艾放下竹筷,起身揖道:“水利兴修,向来是我北地之短处。诚如明公所言,井水之水,仅能供于一户,且运输实在太过麻烦,更会有大量的人力物力浪费其中。所以若想灌溉良田,还需另辟蹊径才是。依在下所见,不如往农田之外修建水坝,再挖沟开渠,引白波湖水入坝存储,减取水灌溉之难。”
何易沉默片刻,低头想着此事。
按理来说,何易刚刚执掌斛阳城,民心还未安定,不可轻易言谈这修水渠、建水坝这样的大工程。
因为一旦动工,又要投入大量民力,到时候若在惹得民怨四起,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但转念一想,这兴修水利,也确实是一劳永逸之事,况且有减税的事情在前,李艾再说起此事,还颇有些一针见血的妙处。
“好,就按你说的做吧!”何易点头说道。
但这水渠加上水坝,需要用到大量的现银,这么算下来,最起码也要五万两银子才勉强够用。若是银子不够,一切都是空谈。
顿了顿,何易这才发现,一直以来,他都没有仔细询问太守府的库房的存银情况。
何易瞥向旁侧的金曹史孙戴,道:“孙大人,如今太守府的库房之内,还有多少现银可以调用?”
孙戴连忙答道:“回太守大人,目前还剩下白银。”
“唔......两千九百三十两......你说什么?!”何易略作沉吟,脸色立刻大变,口中骂道:“放你的狗屁!”便狠狠将桌上的汤盆端起来,砸向那孙戴头上的乌纱帽。
半盆菜汤浇下,淋了孙戴一头一脸,模样好不凄惨。
“诺大的一座太守府,怎么可能只有两千多两银子?定然是你欺下瞒上,贪污公银!来人,给我拖出去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何易脸上青筋暴起,双目中满是厉色。
“是!”
门外的甲卫闻言,当即便走出四人,将那孙戴架了起来,往外面拖。
也不怪何易如此生气,太守府的库房,可是直接关系到了整座城市的民生治理,上至城内官吏的俸禄,下到守城军士们的粮饷,甚至是自然灾害所造成的民间损失,都要从他太守府的库房中去拿。
可以说,这库房内时时刻刻都要准备着大量的现银,用以预防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天灾人祸。
如今就剩下两千多两银子,够干什么?只是拨发下个月军队的粮饷都不够!
“且慢!冤枉啊!明公,冤枉啊!”孙戴慌了,也顾不上擦拭脸上粘着的菜叶子,慌忙说道:“明公可千万莫要冤枉下官,库房中的银两,下官可是一分一文都未私自动过!这几年来的每一笔账,如何进,如何出,下官都有记录,太守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库房查账啊!”
何易紧皱着眉头,看着孙戴那副模样,不似作假。
这就十分的奇怪了。
斛阳城虽说是个偏远的郡城,地广而人稀,但这一城之民,加上周边各县,也足有五万户了,每年光是地、户、商三种税收,就已不下万两。
虽然会从中拨出一部分上缴给皇城,但皇城每年亦会下拨一部分银两,用以各郡太守治理民生。
而且,这钱也不一定每年都能用得完,这么多年累积下来,怎么可能就只有这两千多两银子?
打死何易都不会相信。
“账,我自然会让人一笔一笔的查!现在,你先告诉我,为何只剩下了这么一点银子?”何易烦躁的挥了挥手,示意拖着孙戴的甲卫退下。
孙戴跪爬在地上,无比惶恐的说道:“府内原本也有存银数万两,可前太守刘仪主动替练气宗接待了往来的修真世家,将全城的客栈、酒楼全部租了下来,又主动出了那些世家日常花销的费用,可以说是日出斗金,这一个月下来,太守府的存银基本就见底了。这一点千真万确,在座的各位大人都可以给下官作证啊!”
“明公,孙大人所言确实不假。”户曹吏钱宁在一旁帮腔道。
“确实如此,府库空虚,就连我等数人的俸禄,也都被那上一任的太守刘仪克扣,数月未曾发放了......”奏曹史纪商叹了口气。
“再加上......”孙戴抬起头,偷偷看了何易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连忙将头低下。
何易没好气的说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假如真的没有犯错,我还能有意抹黑于你不成?”
之前那刘仪替练气宗接待各城世家,何易也是知道的,若说租下全城的客栈酒楼,持续数月,那确实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看来,自己确实是错怪了孙戴。
“下官不敢。”孙戴巍巍颤颤,如实答道:“再加上太守大人您,这几日连续不断的处理公文......可殊不知,您这公文每批一本,就要有一笔或多或少的银两随着批文的执行而用掉,所以才会......才会剩下这么一点。”
这几日里,何易大约批阅了三百余本公文,其内所述之事,小到城墙修补、道路维护,大到军械扩充、分发粮饷,所花掉的银子若是细算下来,就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两了。
何易听罢,顿时为之气结。
得,感情还怪自己处理公文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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