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子也颔首应道:“当初我娶媳妇的时候,因家里穷,盖了新房后连肉都买不起。
登门求亲的时候,还是大娘将家里的两只鸡给了我,让我不至于丢了脸面。”
围观众人多少都受到过徐家大娘的照顾,此番看她病逝,心中都不由戚戚。
一蓄着长胡子的老大夫气息微沉,语气颇为不善,“我当初就说这什么疟疾之症乃是天方夜谭,如今这些病患一连喝了几日的药,不但不见好转,病情甚至还更为严重,真是庸医误人!”
另两个老大夫也愤愤难平,“周大夫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谁让我等出自穷乡僻壤,不及人家京城的大夫有威信。
若人家早听劝告,这徐大娘也不会枉死。”
站在李知府身侧的杜本听闻之后,也遗憾的叹了一声,为顾锦璃辩解道:“众位也莫要再指责晋大夫了,晋大夫年纪轻轻,经验自然无法与众位相比。
可他也是好心想帮忙,虽说出了些许差错,但用意还是好的。”
杜本说完,斜睨了一眼面色凝重的顾锦璃,露出一抹冷笑来。
顾锦璃此番犯了众怒,这些百姓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几人谈论声传到了众人耳中,徐家的子女们哭声止住,都红着一双眼望向了顾锦璃。
徐家大儿子抹了一把眼泪,起身狠狠道:“我想起来了,我娘就是自从喝完官府给的药后,病情才开始严重的。
以前的病情虽反复,但喝过药后至少还会有所好转,哪像现在一日比一重!”
他真是后悔,他只听说京中来了一位厉害的神医,便对此深信不疑,哪曾想这竟是个庸医!
“狗屁神医!我还没听说小小年纪就能当神医的,指不定是背靠权贵被生生捧出来的!
就是你害死了我娘,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这个庸医!”徐家二姑娘是有名的暴脾气,指着顾锦璃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温凉眸色冷寒,不动声色的将顾锦璃挡在自己身后,无声的迎视着他们。
平州都知京中来了个貌若仙人的钦差,此番一见温凉便猜出了他的身份,可她不但不惧,反是一副握住了证据的模样,“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他身后就是有人撑腰!
我看他分明就是趁此机会来咱们平州镀金,日后好飞黄腾达!
你为了一己之私,就不顾我们老百姓的命,我今天跟你拼了!”
二姑娘抓起地上的耙子便朝两人扑去,温阳抬腿一记飞脚将她手中的耙子远远踹开。
徐二姑娘没站稳,也被这道力度掀翻在地。
她见拼不过,便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仰天哀嚎,“真是没有天理啊,你们害死了我老娘,还要打死我,王法何在啊!”
温阳何曾见过这种泼妇骂街,气得心口直颤,却根本就没有插话的余地。
李知府看着着急,忙劝道:“有话好好说,休要动粗,温公子是钦差大人,代表的圣上,你们若敢伤害钦差,休怪本官不体恤你们!”
可李知府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围观的百姓也都为愤恼起来,纷纷指责起顾锦璃等人。
“钦差怎么了,钦差了不起啊!钦差是要为我们百姓做事的,而不以权欺人,草菅人命的!”
“怪不得我大哥的病情迟迟不见好转,原来是这庸医害人!
若非我大哥身强力壮,怕是也如徐大娘一般了,你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庸医偿命!庸医偿命!”
温阳气得不轻,这些日子顾锦璃做的所有事他都看在眼里。
她事事亲力亲为,为了救治这些病患,更是特从京城赶来。
这些日子又在研究香料帮他们驱蚊,可他们却不问青红皂白便来指责她。
若非她有颗医者之心,她大可以在京中享清福,何必这般操累!
“我忍你们许久了,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晋大夫是庸医?
还有你们!”温阳指着几个老大夫,怒道:“当初商议对策的时候,你们一个屁都憋不出来,现在倒是喋喋不休,你们若有办法,怎么不来救人?
退一步来讲,你们行医多年,难道就能保证治好所有病患吗?”
几个老大夫也被气到了,周大夫当即反唇相讥,“可我们不会不懂装懂,枉顾人命。”
温阳冷笑,“对,你们只是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人死而已。”
周大夫气得胡子颤了颤,“现在分明是她害死了人,你说这些不过是强词夺理,为他狡辩罢了。
这徐大娘以前吃我的药虽没有康复,但病症也没有恶化,她是吃了这庸医的药才重病过世,他自然要负这个责任!”
温阳还要与他们争辩,顾锦璃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望着徐家儿女问道:“徐大娘喝的汤药可还有剩?”
“你问这干嘛?剩不剩又有什么用,你还能把我娘救活吗?”徐家大儿子悲愤道,一双眼哭的通红,一副恨不得要掐死顾锦璃的模样。
顾锦璃目光平静,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怨怪咒骂而有丝毫的浮动。
世间悲痛莫过于亲人离世,他们的心情她能够体会。
没有一场手术是百分之百成功的,病患家属无法接受亲人离世的噩耗,很容易将哀痛转为对医生的憎恨。
若没有这点心理素质,也做不成医生了。
“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逝者已矣,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逝者一个交代不是吗?”
周大夫摸着山羊胡,不屑冷笑道:“说的倒是好听,你能如何交代?就算你在徐大娘的坟前磕头赔罪,又有何用!”
顾锦璃眸光微寒,她对古代的大夫都抱着敬重之意,因为若是没有他们,便没有先进的现代医学。
她能接受他们有不同的意见,可这不代表她可以忍受他们毫无缘由的指责。
“事情尚未查清,几位便急着定我的罪,知道的是几位为这位大娘伤怀,不知道还以为几位与我有私怨,想借机落井下石。”
“谁……谁落井下石了,你等小儿休要胡言!”周大夫怒斥道。
“那便请几位暂闭金口,免得被人误会。”顾锦璃冷冷撂下一句话,不再理会他们。
几人气得面红耳赤,心口起伏。
“温公子,晋大夫,这里一时有些乱,几位还是暂回李府吧,免得这些愚民冲撞了两位。”李知府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满是关切之意。
顾锦璃却恍若未闻,仍坚持道:“大娘虽已过世,但众位身为子女也定想查清真相,对吗?”
徐家大儿子看了顾锦璃一眼,咬了咬牙,对自己婆娘道:“去把娘喝剩的药汤子拿来!”
“大哥,你还要相信他们的鬼话吗?娘都被他们害死了,我看他们分明就是在借口罢了!”二姑娘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瞪着顾锦璃。
“先拿来再说,我倒要看看她能给出什么说法!”
徐大娘的大儿媳捧着一个瓷碗走出来,碗里只剩下一点点药汁。
“我娘为了能早些康复,每次都把药喝的干干净净,也就剩下这么一点点了。”
大儿媳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谁知脚下一晃,整个人突然摔倒在地。
离着最近的温阳下意识去接,但还是晚了一步,整个碗摔在地上,裂成数瓣,碗里面本就少的可怜的药汤也全都洒了出去。
“你怎么弄的!连个碗都端不住?”
被丈夫当众斥责,大儿媳脸一红,委屈的道:“我也不是有意的,就是膝盖不知怎么痛了一下,我才摔倒的……”
说着,她揉了揉仍有些疼的膝盖,只觉纳闷。
膝盖怎么说疼就疼,她该不会也要得病了吧?
顾锦璃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一片碎瓷,白色的瓷片上沾着几滴黄色的药汤,她将其放在鼻下细细嗅着。
“呵,装模作样!”周大夫不屑冷笑,他的山羊胡蓄的最长,说话也最刻薄。
温阳盯着他漂亮的胡子,很想把他的胡子一把扯下来。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温阳抬头便见温凉正在看他,声音淡淡的,“如何想的,便如何做。”
温阳:“……”
这是在默许他犯罪吗?
顾锦璃嗅了嗅药汤,墨眉皱了皱,随即她又以小拇指沾了些许药汤放在舌尖。
温阳越看越觉得佩服,大嫂一介弱质女流,却这般不拘小节,换作是他也未必不会介意。
顾锦璃起身,冷眼看着那几个老大夫,声音透着逼人的凌厉,“剩下的药渣呢?”
这些药由官府出钱,各个药铺熬制再分送到各户,是以药渣都在药铺手中。
几人齐齐看向了周大夫,周大夫摸着胡子,自然而然道:“自然是扔了,药熬好了,还留着药渣做什么?”
“温阳,率御林军去搜。”温凉径自吩咐道。
“你们凭什么搜我的药铺?”周大夫横眉立目,颇不服气,“就算官府搜查,还要批个搜查令呢!”
周大夫说完就看向了李知府,一副等人为他做主的模样。
李知府显得有些为难,略一思忖,折中道:“温公子,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您看还有这么百姓在,不如暂且算了。
等回去后,我随便批个条子,咱们就出师有名了。”
李知府的建议不可谓不贴心,温凉却只冷漠的扫他一眼,“钦差办案,纵使是亲王也要配合,一个小小的药铺,难道我还查不得吗?”
温阳也不再听李知府啰嗦,带人便走。
周大夫气得直吹胡子,“没王法了,真是没王法了!
圣上派钦差是来治理水患的,岂是让你们来欺负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的!”
众人议论纷纷,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李知府见此无奈的摇摇头,一脸愁容的静待结果。
杜本冷冷勾唇,这次就算不扒晋古一层皮,他也要彻底坏了她的名声。
忽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朝他看来,杜本心知是温凉,不但不惧,还慢悠悠的抬眸迎视,无奈的耸了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百姓的热议之下,马蹄的声响便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顺势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俊朗小将策马而来。
他身上的铠甲与御林军的样式不同,看起来倒像是西北郡守军的着装。
左辰翻身下马,众人的目光片刻不停的追随着他,让他有些不大自在。
他虽然年轻了些,俊秀了些,但也不至于这般看他吧。
百姓自觉让开一条路,左辰迎着众人的视线硬着头皮往院里走。
走进院中,左辰第一眼便最先看到一身蓝衫,清冷如云的温凉,但第二眼便被他身侧的矮个子少年吸引了目光。
这少年……眉毛可真浓!
见温凉望过来,左辰忙端正神色,敛衽行礼,“禀温公子,祁县果真出现疟疾之症,所幸无重症病患,先病情皆已控制。”
温凉传书给祁县后,他们便立刻挨家排查,更率祁县所有衙役共同驱蚊。
祁县百姓恨不得将温凉奉为仙人,一听是温凉所言,百姓们自动自发的帮着清理水渠,剿灭蚊虫,并未造成大规模的传播。
现除了几个年纪大身体弱些的患者还需服药,其余病患皆已痊愈。
他来平州一是禀告此事,二是想与温凉商议一下有关修缮堤坝的情况。
可左辰回禀之后,发现四周静悄悄的,安静的有些诡异,院内几个蓄着山羊胡的老头更是脸色古怪。
只见一身上沾土的女子忽然抬手指着他,忿忿道:“大哥,你这人定是他们找的托,绝对不能信他!”
左辰一脸懵,什么托?他托谁了?
周大夫摸着胡子一脸冷笑,他们不可能找到药渣,此举不过都是徒劳而已。
此时却忽有男子朗然的声音传来,“大……晋大夫,我找到了药渣了!”
周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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