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莲?”
那位二十余年前与王位失之交臂的南疆长公主?南陵鸢的堂妹?
“嗯,说来又是一番话。南疆与我大夏不同,女子也有继位的资格,这位公主原本是南疆王位第一继承人,在封为王太女前夕离宫出走,后来下落不明。也有人说是被逐出王室了。”
“这般奇怪……”云若若有所思。
“嗯,消息传出后,朝廷也曾派人去暗中查询,得到的结果是……”
“是什么?”
云若似乎显得有些急切,罗澈瞧了她一眼,继而道:“传回来的消息说,在南疆的宗室谍谱上,她的名字已被划去,而她原先所住的宫殿也被焚毁。王室对此事讳莫如深,三缄其口,而普通百姓,在南疆朝廷的刻意引导和警告下也不敢提及此事,时间久了,这位前公主倒真被遗忘了。”
“据传,莲公主自幼聪明颖达,又十分仰慕我大夏乐音,聘了当时盛名天下的南音子当老师,未多久,琴艺大成。当年我大夏六十万大军兵临南疆国都大明城,眼看城破在即,莲公主独坐城楼,一曲‘破阵子’,响彻天地,激得南疆军民群情激愤,斗志昂扬,反败为胜。紧接着西梁出兵,大夏主帅忧心腹背受敌,遂引兵退去,南疆之危始解。”
“真是奇女子。”虽无樯橹灰飞烟灭之豪迈,却有静海生波灭乌船之功。
“谁说不是,这一番作为,直教天下须眉汗颜。”罗澈一脸敬佩。
云若颔首,深有同感。
罗澈又道:“她于家国有大功,南疆王室继承制又不分男女,只讲嫡庶长幼,她身为南疆王嫡长女,受封太女也在情理之中。”
“既是如此,为何又会失踪,为何又会被逐出宗室呢。”
“我也不清楚,此乃南疆王室秘辛,外人哪里能轻易得知。而且自那次大战之后,南疆国力大损,一直休生养息,与我大夏也未有太多交集,所以那边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云若呆愣了一会,不知为何她想起所在库房里的号钟,据说是母亲从前的心爱之物,但出嫁后,再也未曾弹奏,连见也不愿见到。
号钟嗜血,又历经烽火,倘若那位南疆公主还在,应该最喜欢这样的古琴吧。而这般桀骜难驯之物,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女娘才能让它甘心雌伏吧。
天意弄人,一代佳人竟然不知所终,到底是为了什么,连唾手可得的至尊之位也不要了,甚至于被逐出王室,落得不知所终。
罗澈笑道:“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说来也不过是闲时的谈资。而且这些终究是他人的事,与我等也不相干,若妹妹倒是不必为此多费神。若妹妹,若妹妹?”
“嗯,终究是他人的事……”云若恍惚了一阵,忽然发现一只手掌在眼前晃动,不好意思地朝一脸揶揄的罗澈笑笑。
“那么第三位呢?”
见云若还未放弃先前的话题,罗澈收回手笑笑,“是天鸣坊的玉修公子,天都三公子之一。”
“又是什么……什么公子?”
“咳……咳咳”
云若一怔之后,知他窘迫,嘻嘻笑起来。
待她笑完,罗澈接着说道:“说起此人,我心中有愧,这位玉修公子乃是京中天鸣坊的东主,但日常不曾出现过,据闻常以银具覆面,来去无踪,是以从未有人见过他的形貌。”
天鸣坊?
云若略一思索,想起来了,上次顾氏曾经提起过,那里的琴师十分了得,京中贵女常常延聘他们做西席。
切,了得又如何,搞得这般神神秘秘,云若撇嘴:“既是从不示于人前,明之又何以知晓。”
“不瞒你说,三年前我倒是见过他一面,亦有幸听过他所奏,那时他不过十四五岁,比我年纪还小些,琴艺已臻化境,极致精妙。这些年下来,想是更加精进卓绝。我虽略有薄名,被世人与之并提,不过心中难安,倍感惭愧。”
顾氏和寂春说得对,罗澈实在是一个谦谦君子,话里话外,谦逊之至。
云若抿唇一笑:“明之也不差,何必妄自菲薄。难不成世人都是眼瞎的么?”
罗彻摇摇头:“若妹妹有所不知,非我妄自菲薄,乃是事实。要说这世上谁让我心服口服,便是这位玉修公子了。”
“哦,他果真有这么了得?”
“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彼时他年方满十六,随父亲去西垂融城办差,途径城外的迷山,不慎被路旁蹿出的毒蛇惊了马,马匹闯入林中,他也被树枝伤了手脚,与随行人员失去联系,又被不知名的草木刺到,中了毒。
正当昏昏沉沉之际,忽而闻得泠泠之声,有如醍醐灌顶,妙不可言,循着方向,便知前方陡崖上有人在。
怎奈由于中毒的关系,口舌麻痹,亦发不出声响呼救。于是,当他费尽全力爬上陡崖时,天色已晚,月悬中天,崖上席地坐一少年,素衣银面,操琴拨弦。月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他的周身晕染上如水一样的光华,清冷得犹如远山之上千载不化的冰雪;一张银面折射出幽冷的光芒,纵然近在咫尺,却显得神秘莫测,让人无端生出一种遥不可及之感;他的琴音,清零绝响,直入心底,似有一根无形的线在牵动聆者的心魄。
罗澈精疲力尽地伏在不远处,而他并未瞧过来,只顾自弹曲。罗澈自己也渐渐被他的琴音所迷,甚至忘记了伤病之痛,中毒之苦。
“那琴音竟有这等魔力?”听完他的叙述,云若惊诧,对那银面少年更是好奇。
他苦笑一声道:“不只是琴音,还有他的气势,他的风仪,月下独坐,清辉沐身,俾倪超凡,仿若超脱尘世,一切皆不在眼中。此等场景纵然身处天阙,我亦未曾领略过。只不过瞧了他一眼,便自惭形秽不已。”
“到后来,我渐渐昏迷过去,醒来已是第二日,孤身一人睡在林外,身上毒已解,只是行动尚还不便。未及多久,父亲的一个随从发现了我,才将我带回。”
“他到底还是救了你,又怕你父亲寻不到,才将你置于林外。”云若接口道,“他即肯出手,想来也不是那等冷漠无情之人。”
“没错,我原以为自己遍身泥尘,污秽不堪,他那等神仙样人,是不屑出手相救的。”原来还是自己想偏了,不觉更加惭愧。
云若点点头:“那你又如何得知天鸣坊的东主玉修公子就是那位救你的银面人呢?”
“家妹阿绮曾求我替她找上好的古琴,京中好的古琴几乎全出在天鸣坊,我自去那里寻访。便是在那里,无意中发现一琴,看似朴旧,细瞧之下,竟是上古之物。”罗澈饮了口茶水,“当时只知惊喜非常,欲倾囊相购时,掌柜的却告诉我,那是他们东主所有,不作售卖。”他摇摇头,一脸遗憾。
“是有些可惜。”云若一手托腮,喃喃道。
好琴对于爱乐者来说犹如武谱对于武痴,但看云田如何珍视萧月送给他的破册子便知道啦。
“若妹妹也这样觉得?”罗澈微笑问道。
“嗯。”云若点点头。
罗澈放下茶杯,缓缓道:“当时我也作如此想,毕竟这样的好琴可遇不可求,这次错过了,今后怕是再难寻到了。所以趁着它还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瞧个清楚,回去也好跟阿绮说说。谁知,竟发现了琴侧些许异样。”
“是何异样?”
“靠底座那里有两道刀刻的痕迹,形状像是云纹和月纹,只是手法拙劣得很,像是小儿所作。这些刻痕,我曾经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当时心中存了疑惑。”
云纹和月纹?
似有一点灵光在脑海中乍现,转瞬即逝。指间触到腰间锦袋,一股凉意袭来,云若一下子握紧,硌得手心生疼。
“后来京中传出天鸣坊东主银具覆面,不以真面貌示人,这点与那救我的少年的特点相合,那时方想起,那银面少年所奏之琴便是有那两道痕迹,当时我躺在地上,自下往上瞧得清清楚楚,只是时间久远,一时未能记起。所以我想着,十有八九,这天鸣坊的东主便是那救我之人了。”
“本想去寻他道谢,奈何每次前去,人都不在。掌柜言他家东主经年游历在外,绝少回天都。我只能暂且作罢。待有了他回京的消息,再前去道谢……”
云若却已无心思再听他说话。
“……本是天云山万年寒潭潭底的一块寒玉……执此玉之人不慎将其坠入雪崖,寻到时竟已裂成两半……此件形如钩月,故而取名月魄……另一件唤云魂者却已不知去处……”
集珍轩乔娘子的话忽而浮现脑海,往日里忽略的一些事体似乎被一条隐秘之线串联。
月魄云魂,云纹月纹。
世间事,果真有这般奇巧的么?
直到罗澈离开,云若仍然紧紧握着腰间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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