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绮又转忧为喜,为云氏的倒霉而欢欣雀跃。她安安稳稳地坐着,期间还温声软语地安慰旁边一位受了惊吓的贵女。
只是,这种欢喜并未持续多久。
罗绮自己也没料到,失望会来得那样快。
当云若几人随着萧陌来到启明殿时,全场目瞪口呆,随后,恭迎圣驾山呼声响起,其中不知掺杂了多少意外,失望,羡慕和嫉妒。
望着萧陌身后那道浅紫的身影,罗绮只觉得疼痛席卷了全身,锥心刺骨,甚至于云田再次露面引起权贵们的骚动议论,她也充耳未闻。先前的侥幸和欢欣仿佛化作一盆冰水,将她兜头淋了个精透。
方才陛下唯恐云若出事,竟放下满朝权贵士族,匆匆赶去,而后又不避旁人地将她带回,他眼中的关切热望,深情厚意,是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
他一向是冷清严峻之人啊,竟能对云若温柔若此,倾心若此。
罗绮心中仿佛被射穿了无数个窟窿,痛得不能自抑,坐在垫子上浑身轻颤。
她不能听之任之,任由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罗绮努力调整了面部表情,深吸一口气,缓步朝御座走去。
还未到跟前,就被一个青翎卫拦住,白允儿跑下陛阶,问她有何事?
罗绮笑着对白允儿说道:“白公公,方才出事的时候,若妹妹突然不见了,我十分担心她的安危,如今见她平安回来,便放心了。您知道的,家兄与若妹妹交好,一向是极在意她的。您看,能不能让阿绮向她问声好,也好回去向阿兄交代。“
白允儿打着笑脸道:“女君且等上一等,让奴婢先跟陛下说一声。”
连问个好也要通过陛下吗?
罗绮垂眸,应了声“好”。
听完白允儿的回禀,萧陌朝罗绮这边望过来,瞧了她一眼,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云若朝萧陌笑着说了句什么,便领着婢女走了过来。
她来到罗绮面前,两人互问了声好,罗绮恭喜了她几句,云若笑笑,又走了。
这样被人无视,而且是在萧陌面前,罗绮觉得十分羞辱,她满心恨意,巴不得立时将云若攥在手里狠狠嗟磨。
她忘记了,申遂儿和宜容长公主对她的态度还要轻蔑,还要恶劣,相比之下,云若算是温和的,既没有给她冷脸,也没有置之不理,还客客气气地与她说了几句话。可是她就是难受,就是觉得受到了羞辱。
罗绮觉得,有必要让云若快些成为自己的嫂嫂,让她在自己的母亲那里吃一辈子苦头。
今晚出了这样的事,原定的七夕表演安排也被取消,那些精心准备想在宫宴上一鸣惊人的小娘子们大失所望,其中为最者除了罗绮无有他人。
罗绮为了今晚准备良久,不仅要保住音魁的地位,还要在舞艺上有所突破,全面压倒身份高于她,入宫获宠可能性大于她的申遂儿。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切原定的设想被全部推翻,未放眼中的云若越过原本视为劲敌的申遂儿,成了横亘在她与陛下当中的壁障。
碧桑在她身后轻轻说道:“女君,那位任氏女还候在宫外,是否要给她去个消息?”
“任微?”罗绮一愣,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来。
“不用管她,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还想进宫来献舞?不被守门的羽林郎抓起来盘问算不错了!你瞧着,说不定眼下她已经逃回云府了呢。”
碧桑惊讶道:“可她事先与女君约好,要入宫来伴舞的,女君还特地设法弄来了一张请柬与她呢,这任氏女遇险先避,言而无信,竟这般上不得台面!”
“她是云府出来的人,背后有靠山,我有什么办法!”罗绮冷道,原本她是想让任微伴舞,让其在宫宴上小小出下风头,既帮她承担了一部分来自申遂儿的压力,又能搏个提携同辈的美名,顺道挑出点云府不能容人的非议,相形之下,自己更显得贤良大度。
后宫最缺的就是贤良大度的妇人,这是她仔细研究了萧氏历代后宫得出的结论!
可是如今,一切成了泡影。
不,她不能就这样认命,母亲说过,事在人为,只要云若顺利成了他们罗家人,一切就都好办了!
罗绮转头对碧桑说:“点些财物给任氏女送去,就说今晚对不住,让她白跑一趟,今后有机会再与她切磋。”
意思就是让任微继续蛰伏,等待机会。
碧桑领了吩咐,正要离开,忽然听罗绮又感慨道:“有些人,出生市井,却自视太高,目空一切,若是哪一天不小心死了残了,也不过惹来几声叹息罢了,谁还会将目光留在她的过去。身卑命贱,这也是命数吧。”
碧桑茫然抬眸,触到女君冷漠的眼神,忽地意识到了她在说谁。
燕姬,那个一舞动天都的胡人娘子,恐怕要死了吧——女君的意思是不想让她活呢!
她自小和丹果一同侍候罗绮左右,她主要负责罗绮的起居,必要时还代为操琴以应对外客,而取人性命这样的阴损事从来都是让丹果去做的,这也是丹果更加受倚重的原因。有时候她在想,相比丹果来,她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奴婢,丹果更像是罗绮清除眼中钉的帮手,一把用起来极为顺手的利匕。
因为了解罗绮的为人,碧桑不敢犹豫,伏地道:“婢子知道该怎么做了,婢子不会给女君留下后患的。”
丹果笑着上前扶起她:“碧桑妹妹这是干什么,这儿这么多人,别是让人以为女君苛待了咱们呢。女君将差事交给了你,到让姐姐我好生羡慕,也不知有没有福分和妹妹一起替女君分忧呢?”
她倒是心有不甘,之前明明是她去请燕姬,谁知那胡女不识抬举,连着拒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劳动了女君亲自上门方才应允,到底也不过授舞三日罢了。大概这趟差事办得不得力,女君竟然让碧桑去收尾了。
这怎么成?此次若是让碧桑出头,往后女君面前再不是她一人独领风骚。
以她对女君的了解,女君绝不会像普通的官家娘子一样只满足做个臣妇,她既阴狠又擅矫饰,又有一位长袖善舞的母亲,有一位能力出众的兄长,只要入了宫,获得帝宠是迟早的事。自己若是能随主沾得点福分,哪怕只一星半点,也够自己后半生安稳风光的了。
想到这里,丹果更是心如火炽,恨不得一脚踢开碧桑,自己亲自执刀去杀了那燕姬。
见到丹果眼中凶光大盛,罗绮秀眉微微一蹙,心想她随我多年,知道了我的不少事,虽说忠心,终究是个性子狠的,也须得防她一防,以防坏事。
于是对丹裹说道:“你想去便去,不过最好做得干净,成事后让碧桑报于我知晓,你去庄上住一段日子,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丹果大喜,乐颠颠地领了命。
云田笑眯眯地打量着寂春,瞧着她为自己斟下一盏酒,眼底的得意掩也掩不住,今晚自己大出风头,这妮子该对自己刮目相看了吧。
他端着酒盏,两眼不离她的如花粉面,蓦地双目一凝,伸出手指“嘘”了一声,然后在寂春疑惑的目光下,从其中一只华彩流溢的耳环边缘,拈出一根黑丝。
“哦,大概勾到过首饰匣的垫布了。”寂春不在意地将它掸落。
“这般粗心大意,往后谁敢娶你?”云田揶揄道。
“不娶就不娶呗,我就跟着女君过,大不了今后当陪嫁婢子去。”寂春不在意地说道。
云田闻言面色一黑,当下冷笑一声:“就你还想当陪嫁婢子?要才无才,要貌无貌,武功更是半瓶子水咣当响,我那未来姐夫除非是眼瘸了才会收你!”
“你胡说!”
寂春脸气得通红。云田把她贬得一无是处不说,更可恶的是还意指自己妄想当女君未来夫君的小妾,这真是她万死也不敢想的。
可是面对小郎君的指责,她亦找不到理由反驳,方才她那句随口之言的确让人误解,在大夏,陪嫁婢子不就是为郎子准备的妾侍么。
寂春郁闷到极点,又找不到理由反驳,急得喘起来。云若和眉姬更衣回来,看到寂春满脸通红喘不出气的模样,问了句:“你热?”
“不、不热,奴婢不热……”
寂春连忙否认,眼角撇过云田眯起眼睛的邪恶模样,心虚地垂下眸子,生怕他把方才那些话说出来,那样的话,她真的要以死谢罪了。
“怎会不热,我看看,阿姐你瞧她,热得舌头都伸出来了,好像忠叔养的那只花犬啊。”
寂春闻言一口气没上来,连翻了几个白眼。
听着他们几句轻声说笑,云若微微一笑,继而又与眉姬一起闷闷地吃着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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